“哈哈哈,您的手艺还挺好的。”贺念秋应和道。
“还凑合吧,主要这孩子也不挑,最开始几次,我给他眉毛都剃没了还是笑呵呵的。”
“沉鱼孝顺,您老就享福吧。”
“言舒,站那儿干嘛呢?”纪安吉隔着楼梯,注意到站在浴室门口拿了个橘子的贺言舒,关切了一声。
“哦,没什么。找点水果吃。”贺言舒愣了愣,举了下手中的橘子。
“嗯,想吃什么自己拿,早点休息吧。”纪安吉道,“等下沉鱼上来,也叫他早点睡,别夜猫子似的日夜颠倒。”
“好的,我提醒他的。”贺言舒道。
“老太太,那我再给您按按,就送您下去休息。”
“好。”
两位长辈进了屋,纪沉鱼才满头大汗地重新出现在四楼旋梯口。他是很容易出汗的体质,没爬几步汗水就哗啦啦地流。
晶莹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沁出,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儿,又滴在衬衫上,这并不给人脏兮兮的感觉,反倒让他像刚出浴一样性。感。
不知道纪沉鱼这是想整他还是在整自己。贺言舒无奈地想。
“找到了,我给你吹头发吧。”纪沉鱼喘了几口气,冲贺言舒笑着道。
贺言舒指了指自己刚用毛巾擦过的头发:“差不多了,不用吹。”
“要吹要吹。”纪沉鱼将贺言舒推进了浴室镜子前,插上吹风的电插头,低头专心替贺言舒吹起了头发。像生怕贺言舒跑了一样,他的手轻轻搭在贺言舒的肩膀上,贺言舒稍微一动他就将贺言舒掰回原位。
纪沉鱼的动作很轻,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让人感觉很舒服。头皮传来温热的触感,浑身上下都因此变得暖洋洋的。
贺言舒看着镜子中一前一后站立的两人,思绪有些飘忽。
以前他们也曾有过这种场景,只不过那时他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一向是纪沉鱼不安分地到处躲,他非按着人把头发吹干,从没指望过纪沉鱼照顾他。
那时候纪沉鱼还是一头长发,洗完头发不吹干,就爱湿着睡,隔天又着凉感冒。他在医院实习、偶尔回不去的时候,总能担心地睡不着觉。
他那时太喜欢这个人了,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种心悸的感觉。可那颗心已经死了,便如被露水浸透的灰,无论如何也不能复燃。
回过神来,纪沉鱼低头望着他呢喃:“言舒哥,你的头发好细好软,还不打结。听人说,一个人的发质随他的性格,头发细软的人性格温柔、从来不为不必要的事牵绊纠结。”
“不纠结,不代表像某人一样失了忆,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贺言舒的眸子里满是冰冷漠然:“要说头发柔软,徐落的头发应该更软。他温柔大度,你闯什么祸都能原谅你、替你转圜,可惜他死了。他死了你才来找我,可我不是他,没和你青梅竹马,更不想负责别人的烂摊子。”
他本不想这么尖锐,可事实就是如此,纪沉鱼的做法荒唐又可笑,他只不过是点明而已。
纪沉鱼的手颤了颤,从背后用力地环住了贺言舒,声音微抖:“贺言舒,我没有拿你和他比较,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我喜欢你、想靠近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贺言舒慢慢地发力,挣脱身后紧缠着自己的男人,将吹风机从插座拔下,冷淡着头也没回:“吹得差不多了,你收拾一下。”
纪沉鱼颓然地看着贺言舒从他怀里离去,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
再回头,洗手台上只余一个被捏烂了、流着汁水的橘子,像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贺言舒躺在安静的室内,听着空调轻微的运作声,心里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骂了纪沉鱼——就纪沉鱼做的那些事,怎么骂都不为过,而是因为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本不应该反应如此强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大学时期的同学情侣几乎分得差不多、一个二个对象都换了好几拨了。动作快的,甚至已经结婚生子,一胎二胎满地跑。
他还在这里因为初恋而伤神,实属有些拿不起放不下了。
可一想起纪沉鱼接近他可能的原因是另一个人,还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这才出言锋利了些,甚至以那种不友善的方式提起已经去世的人。
刚出国的那段时间,他不是没有怨恨的。他恨纪沉鱼,也恨徐落,他自认为自己是个优秀而骄傲的人,不可能输给别人,却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
徐落没有刻意伤害他,甚至还喜欢他,可他只觉得讽刺。他其实无心与人攀比,但他还是遏制不住地想,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徐落?
如果徐落还活着,他用无数种男人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比他差。可徐落偏偏死了。
活着的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已死的人呢?徐落永远年轻、永远美好,他和纪沉鱼之间的回忆在无数次的回味中美化到近乎神化,成为他心头抹不掉的朱砂痣、白月光。
六年过去,他不应该再不平衡,他只是想远离纪沉鱼,远离这种失控的情绪。这种状态让他很难受,他明明已经平静地生活了很久。
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贺言舒有些困了,翻身准备睡觉。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条缝,他还没看到是谁,一个影子便钻到他的被子里,在他面前露出头来。
此刻夜深露重,大家都已经睡下了,整个别墅没有一盏灯还亮着,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就着空调微弱的指示灯光和窗外的月光,贺言舒看清了趴在自己面前的人——纪沉鱼的眼瞳墨玉一般,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即使只听呼吸,也知道他在笑。
“纪沉鱼,你给我下......”贺言舒还没说完,就被温热的手心捂住了嘴巴。
“嘘,你想把你姑姑和我奶奶招来吗?”纪沉鱼望了望身后,门还没关,对面就是他姑姑的房间。
“答应让我留下来,我就松手去关门。”纪沉鱼轻声商量。
贺言舒才懒得和他讨价还价,打算自己翻身下床,把这人轰出去,却发现这人力气大得惊人,推了推竟然纹丝不动。
纪沉鱼被他弄得皱了眉:“你要不愿意,我就大声喊了。”
“......你喊什么?”贺言舒被捂着,唇齿不清。
“说你欺负我。”纪沉鱼略松了松手,咬牙道。
“我,欺负你?”贺言舒气笑了。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对,你打我了。”纪沉鱼碰瓷道,“我不过是来帮你看看空调温度,你就生气地打我了。我奶奶替我教训你的。”
贺言舒无奈地望了儿天花板,默许纪沉鱼去关门。
他倒不是真被纪沉鱼唬住了,就纪沉鱼那不着边的谎话,纪安吉和贺念秋能信才怪。他只是觉得在人家家里借住,大半夜的因为点小事把人吵醒,闹得人家宅不宁,实在算不上一个懂礼节的客人。
就看看纪沉鱼到底想做什么吧。
纪沉鱼悄摸摸关了门,又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躺到了贺言舒身边。贺言舒在下一秒便闻到了他身上的洗发水香味,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在四楼洗的澡?”贺言舒在黑暗中睁眼望着天花板,没头没尾地问。
“嗯。”纪沉鱼的声音闷闷的,倒是没有乱动,“你洗完我就进去洗了。”
“哦。”至于为什么,贺言舒不想问。
然后便是长久的安静。
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均匀,贺言舒心下骇然——纪沉鱼这是要在他房间睡下?
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别说贺念秋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因为要陪纪安吉散步,起得格外早;就算是纪安吉,也时常在上午到四楼找贺念秋。
中老年人本身就比年轻人醒得早,万一明早她们醒了,他和纪沉鱼还没醒,被发现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那就出大事了。
于是贺言舒轻推了推纪沉鱼的胳膊:“喂,别在这儿睡。”
“怎么了嘛。”纪沉鱼咕咕哝哝的,往贺言舒身边蹭,他似乎已经睡迷糊了,只是潜意识里还能与人对话。
两人共用一个枕头,实在是有些逼仄。贺言舒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推:“你想被你奶奶看见?”
“哎呀,放心吧,她不来的。她怎么进你的房间呢?”纪沉鱼被推得烦了,索性把被子一拽,整个人窝在紧贴着贺言舒的地方。
贺言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怕,我怕。你给我回自己房间去,听见没有?”
“贺言舒!”纪沉鱼坐了起来,满脸烦躁,“这是你要吵我的,你把我吵清醒了,别怪我不让你睡觉。”
贺言舒还没领到他话里的意思,就被人压住亲了个密不透风,两人身上洗发水的气息混合交织,被空调的暖风吹得一阵一阵地往贺言舒的脸上扑。
贺言舒躲避不及,扯着纪沉鱼衣服后背试图把他往后拽:“纪沉鱼,深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再这么闹下去,他真的一点困意也没了。
怎么有这种事!难不成要摸黑和这人打一架?
“你别赶我走,我就乖乖的。”纪沉鱼投降得很快,垂头坐着,声音闷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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