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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 (春日负暄)


  陆既明拽着沈馥往前一步,沈馥松开手,那流苏又重新晃晃荡荡地挡在他面前。
  “我长得像他吗?” 陆既明问,“你的宝贝儿子。”
  陆重山只是从喉咙里不住地发出 “赫赫” 声,也不知神志是否清醒。
  陆既明拉了一把,沈馥往前两步,立在了陆重山面前。陆既明声音很轻很冷,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毒蛇吐信时的 “嘶嘶” 声:“你想起她来了吗?像不像?”
  陆重山那浑浊的双眸见到了穿着嫁衣的沈馥,好似真的想起了什么来,大叫一声,往前一扑。沈馥一惊,幸好被陆既明往后一拉,没被陆重山扑到,扬起的裙摆在陆重山白骨似的手中滑过,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馥立在原地,看见陆既明站在他前面,低着头,好似在俯视最不足道的蝼蚁。
  “你摆布所有人的时候有想到今天吗?你指挥他们结婚的时候很得意吧?你故意让我妈染上烟瘾生不如死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吗?你以为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陆既明一句一句地问,一句比一句轻,一句比一句冷。
  “我今天来是特意让你看看,你摆布不了我。”
  趴在地上的陆重山说不清话,像只濒死的野兽一般往前爬了爬,嘴巴里不知在叫喊些什么。陆既明半步都没退,任由陆重山徒劳地抓挠他的鞋面。
  “你在叫人吗?叫谁?你的好侄孙远在西北,你的得力助手们全部被我请来了,团团围在宴会厅里。”
  沈馥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小院里寂静无人,整个醇园也格外安静。
  远处突然有 “砰” 的一声枪响起,天空中有一群鸟扑簌簌飞起,远远看去,只是几个小黑点在满天霞光中四散。
  怪不得陆既明今天假作婚礼,大宴宾客,原来是为了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沈馥极目远眺之处,宴会厅三楼,昏暗的藏书室里,沈令仪被这一声近在楼下的枪声惊着了,抬眼看向面前的于维鸿。
  于维鸿反手将手枪塞回后腰处,看着沈令仪,微微眯眼,将之前和善斯文的面具撕下,显得狡猾而阴鸷。
  他说:“我之前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帮我递陆家的消息,我帮你们离开晋中。”


第三十五章 好日子
  沈令仪看着他,心里只觉得奇怪。
  那一日,她对于维鸿还有旧情,换上素净衣服,不施粉黛,只想以往日面目和他再见。那时,她心里忐忑不安,只怕有一句说得不对,让于维鸿对现在的她失望。
  现在,于维鸿不再虚与委蛇,而她严妆相待,反而心里安定。
  于维鸿和她之前骗过的那些人没有区别,她只需要拿捏住他们心中想要的东西,引着他们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上钩。
  “好啊......”沈令仪轻轻地说道。
  她的手又顺着枪口一点点往上抚,拂过于维鸿的手背和手臂,然后是肩膀,她的手臂如灵蛇一样,粉白的皮肉在黑暗中好似泛着光。于维鸿警惕地看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等待着她的后话。
  出乎他的意料,沈令仪没有谈条件,只是驯顺地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消息呢?”
  于维鸿拨开她的手,冷淡道:“你不需要知道,尽管把所见所闻传达过来就好。”
  沈令仪无视他的拒绝,又将手搭上去,这回是温柔地绕上了他的脖子,无视他顶上来的枪口,搂住他的脖子,语中带泣。
  “一别经年,你也不问我好不好......”
  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一套,于维鸿一顿,钩了钩嘴唇,略带轻蔑。
  沈令仪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声音绵软,仿佛浸了蜜汁,又软又黏又甜,她说道:“你怎么这样为难我呢?难不成要把陆大少的吃喝拉撒都告诉你吗?你想听什么,我就打听什么,这岂不方便?”
  于维鸿将她拉开,眼神已不似刚才警惕,反而带上了几分不屑与打趣。
  他抻了抻衣服,说道:“着重留意军中的消息吧。这件事你们如果透给陆既明,我自也有别的能要你们命的方法。”
  沈令仪靠在墙上,还要说话,于维鸿已不耐和她周旋,闪身出了藏书室。见他离去,沈令仪站直了,拢了拢略乱的头发,看着于维鸿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冷冷一哼。她正要沿着走廊离开,突然听到了对面房间里有细微的响动。
  沈令仪一凛,大步走过去,推开门,呵斥道:“谁?”
  门后有人怯怯地叫了一声:“沈姐姐。”
  沈令仪看去,竟然是章燕回,眼眶蓄泪,可怜地说道:“楼下突然被卫兵围了,还有人开枪,我怕极了,才躲上来。”
  沈令仪从心底里可怜她,也不多话,转身打算下去看看情况。
  章燕回鼓起勇气,拉住她的手腕,轻轻问道:“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他为难你了吗?我......要不要我和表哥说,帮......帮你出头......”
  她显然是怕极了陆既明,提起他也是怯怯的,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要帮沈令仪,她还记着上回在沈家,沈令仪帮她解围,帮她叫黄包车,她更加记得沈馥对她的善意。
  沈令仪大感意外,回头看她,想了想,抬手用手指揩去她的眼泪。
  “别哭。”沈令仪轻轻说道,“这个事不要往外说。”
  章燕回茫然地点点头,见她这样,沈令仪忍不住又说道:“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出头。这些男人,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聪明得掌握了一切,殊不知,越是看轻对手,觉得自己能轻易摆布对手,越是让对手有机可乘......”
  章燕回只是愣愣地再点头,似懂非懂,不知所以。
  荒废的小院里,陆重山伏在地上,就像披上了衣服的一把骨头,若不是他背部还有起伏,沈馥简直觉得他已经死了。
  “出来。”陆既明冷冷地说道。
  从房间的屏风后面出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女人,沈馥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陆重山的姨太太杨氏。显然她已经被陆既明收拾过了,见到了陆既明仿佛见到了鬼似的,手缩在袖子里不敢露出来,连头都不敢抬。
  陆既明抬脚踢了踢陆重山的手臂,说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舒服。”
  杨氏颤巍巍地点头,弯腰要去扶地上的陆重山。陆既明转身对沈馥说道:“咱们回去。”
  沈馥正要跟他走,眼角余光见到杨氏宽大的袖子里冷光一闪。他正要张嘴,鬼使神差地又闭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杨氏一反刚才的怯弱,突然跳起来,好似濒死野兽的最后一次挣扎,朝背过去的陆既明扑去。
  她手上抓的居然是一把小巧的匕首,泛着寒光。因为距离太近了,陆既明又是背对,匕首成功地刺入了他的肩胛。“噗”的一声,陆既明闷哼一声。杨氏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匕首插得不深,她慌张地拔出,还要再刺——
  “砰”地一声枪响,不知从门外哪里射来的一发子弹准确地把她手里的匕首打掉。杨氏的手被子弹擦过,她尖叫一声,委顿在地,腿软得站不起来。
  陆既明肩胛处晕出血迹,但他好像不在意似的,反手摸了摸肩胛,摸到了一手的血也只是皱了皱眉,眼神掠过站在一旁好似个木头柱子的沈馥。沈馥定定地站着,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甚至还无辜地朝陆既明眨了眨眼,只是眼前被流苏遮挡,也不知道陆既明看到了没。
  陆既明不理他,径自蹲下,掐住了杨氏的脖子,原本像是昏死过去的陆重山又从喉咙里大声哼起来。
  杨氏猛地挣扎,在他手上抓出了一道道红痕,但陆既明没想掐死她,只是吓唬她而已,等她憋得脸都红了喘不过气来就松手了。她一阵猛咳,陆既明说道:“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钱吗?你看他现在这样,自顾不暇,还能管你死活?劝你识相一点。”
  最后一句仿佛在说杨氏,仿佛也在说沈馥,沈馥眉头一挑不做声。
  杨氏惊惧不已,陆既明站起来,说道:“按我说的做,到时候,你和你那姘头都能好好的。”
  一听陆既明提到姘头,杨氏不安地看向陆重山,显然陆重山并不知道这事儿。陆既明了然一笑,说道:“你想和这把老骨头绑在一起死,还是和你那姘头事成后远走高飞,你自己挑吧。”
  她那姘头也就是吴香。
  吴香一开始勾搭杨氏不过是为了拿钱还赌债,后来在赌佣们在秦雁的授意下教唆着吴香越赌越大,还借起高利贷来。吴香被追债的弄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无路,越发哄骗着杨氏和他一起抽大烟,仗着杨氏在深宅大院里不晓得事儿,赚她买大烟的差价。
  杨氏日夜伺候陆重山,因着心虚,越发要哄陆重山高兴,哄着陆重山一起抽大烟,陆重山也染上了烟瘾。
  陆重山本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大烟是个要命的东西,不可轻碰。但他年岁渐大,无论是床笫间还是处理事务,都颇感力不从心,抽了大烟反而精神抖擞起来。他临老了反而自负起来,自认为将所有人都掌握在股掌之中,何况这区区一个死物呢。
  就这样,陆既明推波助澜,章振鹭视而不见,吴香居中挑唆,杨氏哄骗,竟是一人伸出一双手,一块儿将陆重山推向这个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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