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看着他眼也不眨地把手掌伸过去,在刀锋上一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手掌也发疼,“我先前说错了,老道士,你怕是没东西能教给他。”
五岁的稚童抬起手臂,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握住了聂秋袖中低垂的铜铃。
阴冷潮湿的气息从聂秋的腕间散开,霎时间,飓风掀起,寂静的夜空中响彻刺耳杂乱的声音,就好像有无数恶鬼正在空中盘旋,发出狂笑尖叫声。
徐阆冻得上牙直磕下牙,“谢、谢慕!”
谢慕的嘴角抽了抽,朗声说出“现日”二字,那面被男童抱在臂间的四方开天镜便发出了明亮柔和的光芒,温暖的气息升起,将阴冷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铜铃上的血液被吸收殆尽,铃面上手持折扇的恶鬼餍足地眯起眼睛,细细密密的纹路显现,从边缘的红色处向上攀升,像一棵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
那邪门的纹路,有一股极为细小的却并未在铜铃上生长,而是覆上了男童的手指。
铜铃震颤,这次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铃中的两鬼便被弹了出来。
聂秋虽有所戒备,那两个飘在空中的恶鬼瞧着却很清醒,没有半点失控的迹象。
红鬼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味道。
莲鬼仍旧闭着眼睛,神色如常,手中端着的那株并蒂莲却隐隐有了绛紫的颜色。
“红鬼,如何?”聂秋暗暗在心中问道。
“有四方开天镜的庇护,即使他流了血,我也嗅不到半点味道。”红鬼顿了顿,“不过这童子血当真是诱人,能比得上好几个生魂了,我感觉我体内的邪气都变得更充盈……”
话虽如此,他为什么要将血液抹在铜铃上,难道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男童没把握好力度,伤口划得大了些,收回手后还在不断地淌血,聂秋就撕了一截衣衫上的布料,一圈圈缠在他的手掌上,帮他止住了血。
之前没来得及细看,此时一瞧才发现那缕红纹就停在了他的指节上。
又浅又小,要不是早就知道,聂秋还以为那是皮肉下的血丝。
“只是交换罢了。”莲鬼轻轻说道。
聂秋看向虚虚坐在空中、浑身泛着紫光的恶鬼,却见它紫衣逶迤,姿态优雅从容地抬起手,抚了抚紧阖的眼皮,然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睛。
血从它的眼眶中滚落,在面颊上留下两道朱红的印子。
那双漆黑一片的眼中,并蒂莲一瓣一瓣地绽开,交缠相连,先是盛放,随即枯萎。
仿佛能够看透一切,容纳四季春秋,八方天地。
“先天极阴体质,阴气殷足。他年纪还小,无法控制,所以使得阴气外散,容易招来鬼魂。”它垂下眼,掩住瞳中的莲,显出些悲天悯人的模样来,眉眼间却仍有一股不散的邪气,“拿血来换一缕铜铃中潜藏的阴气,使自身的阴气汇聚内敛,倒是很划算。”
红鬼低哑的声音响起:“因为他身上有步家的气息,所以与步家立下契约的我们是无法攻击他的,而这股邪气纯正,一般的鬼魂也不敢对他下手。”
说罢,红莲两鬼便化作两道暗光,回到了铜铃中。
也就是说,基本上是安全了。
聂秋不得不感叹,这男童虽然年纪小,心思却很缜密。
他看过去,只见男童三步并作两步走,跑到了沉默不语的谢慕面前,双手将四方开天镜捧起,放在他面前。谢慕下意识地接过,手指摩挲着方镜的边缘处所刻的日月星宿,若有所思地看着男童。
“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说罢后,才惊觉说了什么,自己也觉得颇为荒唐,摇了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男童,“算了,你就当我是一时的胡言乱语罢。”
“明夜,我会如约前去凌烟湖。”
谢慕说完,未作多言,抱着那面四方开天镜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哑巴:我给大家加个buff。
第41章 暴雨
乌云蔽日。
霞雁城大多数时候天气都是很好的,?若不是晴空万里,好歹也要风和日暖。
然而,今日天空中却是乌压压一片,?似是要降下暴雨一般。
空气中湿闷的气息密布,叫人感到心情烦躁郁闷。
聂秋坐于桌前,侧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际,?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将十八枚黑石子放于桌上,按照一定的规律摆好,?心里默念着,?算了一卦。
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是整个霞雁城中的百姓;邪气又积聚了几十年,已经在凌烟湖内定了下来,可谓是根深蒂固;谢慕、徐阆和那个男童的实力究竟如何,覃瑢翀的琚瑀锵鸣蛊过了这么久之后究竟还能留下多少效用,?他们能否顺利地解决凌烟湖内的水尸……
一切都难以确定,整件事极为困难。
聂秋已经竭力稳住心神了,?按住圆润石子的指腹却还是一滑,漆黑的石子像泥鳅一样从他的指下钻了出去。
几枚石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即四散开来,向相反的方向滑去。
聂秋将手放在桌沿下,?稳稳地接住了那几枚石子。
果然,变数太多,?这卦是算不出的。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实际确认之后,他还是不免产生了失落的感觉。
他把十八枚石子聚拢收好,?托着下巴,垂眼看向窗外。
还有就是这个天气……每到关键的时候,就刮大风,下大雨,铺天盖地,遮云蔽日。聂秋想到,叫人觉得是天公不作美,天道故意在与他们作对一般。
他看着手边展开的一封信函,轻轻摇了摇头。
昨夜和徐阆等人分别之后,聂秋就回到了客栈。
接过小厮转交来的信函,他才知道,原来方岐生和安丕才已经离开了霞雁城。
方岐生在信中写到,他将要出边关,入西北大漠,过几日再回来。
大约是仔细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去一趟青龙门露露面为好。
也对,他毕竟身为教主,而魔教近日又正在扩张,所以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只要是稍微繁华一些的城镇都暗中立有玄武门的分支,这一段时间以来,方岐生白天里很多时候都不在客栈,估计就是和安丕才他们去那里了;而那些小厮每日已经习惯了为方岐生提前备好笔纸,他有时候在客栈,也是在往魔教总舵写信,有几次聂秋和他一起在大堂用饭,眼尖地瞧见他袖口处有一点墨痕,只不过隐于黑衣玄袍之中,倒不是很明显。
聂秋看在眼里,方岐生没说,他也就没有提。
不过,他就这样突然一走了之,聂秋一时间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方岐生之前说,如果聂秋要离开霞雁城,就提前和他说一声,他会来送别。
聂迟催得急,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方岐生到底来不来得及从大漠中抵达霞雁城。
从霞雁城到青龙门,骑骆驼也要走上两天两夜,来回不休息,至少也要四五天的时间,更别说方岐生还要在青龙门办一些事情了。
聂秋算了算时间,离祭天大典还有半个月。
而他最晚在祭天大典的之前的第七天就要抵达皇城,然后第二日就得进宫,沐浴焚香,食野果,饮山泉,在宫中静坐,紧闭门窗,以免有灰尘沾在身上。
顺着数上六天,第七天祭天大典就正式开始了。
大约是来不及了。
聂秋想着给方岐生回一封信,找来纸墨笔砚,一手提笔蘸了墨汁,一手牵住袖摆。
他临到要回信的时候,蘸好了墨汁,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盯着那张薄薄的宣纸,手臂悬在空中,半晌没有下一步举动。
墨汁在细细密密的狼毫间向下滑去,最终在笔尖处凝聚成一滴,垂着身子,凑近了纸面。
聂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赶紧抬起笔杆,那滴豆大的墨水却已经掉了下去。
墨迹霎时间在宣纸上铺开,将浅黄晕染成了深黑。
他对着那滴墨迹模糊的边缘处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罢了,左右不过是等。
想清楚后,聂秋就收好笔墨纸砚,重新坐回桌边,从怀里摸出了徐阆给他的那本书。
来得及便好,来不及也就算了,再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小心地摊开那本破旧的书,他翻到上次看的那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等到时间临近傍晚时,聂秋用过了晚饭,如约去了凌烟湖。
聂秋提前告知了陆淮燃此事,想必他早就告诉了覃瑢翀,也好让他们有准备的余地。
不过,因为顾忌着此事的重要性,所以聂秋并没有把事情说得通透,很多地方只是略略一提,就一笔带过了。他是准备提前去见覃瑢翀,然后当面告诉他。
至于皇陵一事,聂秋还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覃瑢翀。
毕竟此事事关朝廷,又间接害了覃家和霞雁城内百姓,也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大约是覃瑢翀放出了点什么谣言,让百姓们躲在家中,免得受到湖中水尸的波及——而离凌烟湖更近的地方,有不少的覃家侍从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