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酌着,缓慢地回答道:“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连那个白玄都这么说了,徐阆也就明白了,肯定是疼的,他连情绪被牵动一下都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这样一个活物扎根在心口子上,贪婪地吞噬着血肉,怎么可能不疼呢?
“所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徐阆说,“非得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不可吗?”
“徐阆。”白玄叹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因此做出点什么,而是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好让你不要再追究此事,如此而已。你是误打误撞落入昆仑的,是我硬要将你留下来,硬要你担任阆风仙君一职,这里发生的一切,原本都与你无关,不是你该插手的。”
“你如果真的想让我不要插手,就应该强迫我为此牺牲点什么东西。”徐阆觉得冷了,朝着手上呵了一口热气,说道,“白玄,你有没有想过,要梁昆吾亲手杀死楚琅,又要他亲手杀死你,斩断所有与他亲近之人的性命,对于他来说,又该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是了,面对楚琅的时候,梁昆吾是犹豫了的,徐阆想,他绝非毫无情感的木头。
白玄将窗户关小了,只露出一道缝,他背靠着风雪,衣衫单薄,倒也不觉得冷,沉着眸子,眉眼低垂,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徐阆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听他说道:“神仙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兴许这世上还有别的办法可循,然而,天界或许等不到那一天来临了。”
他心知,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举动,但他别无他法。
“如果,”白玄犹豫半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又轻又低,说道,“如果你以后路过星宫,可以去见见破军星君的副将——她名为武曲星君,可以参破天地万物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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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利刃
离开玄圃堂的时候,?徐阆特地绕了路。
他凭着记忆,沿着石堤漫步,很快就找到了他和楚琅见面的地方。
果然,?他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远远地看去,总感觉阆风岑的范围比玄圃堂、昆仑宫都要小一块儿,徐阆那时候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一阵唏嘘。
白玄是趁徐阆不在的时候——或是他去送卷轴的时候,?或是他去送武器的时候,?将古藤曾经盘踞过的那一方地盘全部划分进了玄圃堂——是不想让他知晓此事,还是不想让他失足闯入,被古藤残余的邪气所侵蚀,徐阆不得而知,?这时候再问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身处昆仑山中,?是不太看得清楚的。
远远地在高处眺望,残雪像渐融的糖霜,?零零星星的,?散布在逼仄的角落处,昆仑是龙的骸骨,总是静默的,?淡然的,?却又是肃穆的,?宏大的,悠远的,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浅青色的光芒笼在上空,分成三道嵌入山体中的环,?将昆仑宫、玄圃堂和阆风岑彻底割裂,界限分明,徐阆向来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从何而来的,白玄又是用什么手段动摇它的。
他没有贸然走过去,在梦里不同,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心底都有种近乎焦躁的恐惧。
白玄说,如果徐阆以后路过星宫,可以去见见破军星君的副将,武曲星君。
徐阆听到的时候,就在想了,他到底要去哪里才会刚好“路过”那座相隔甚远的星宫啊。
不过,白玄好不容易松口,徐阆也不能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总归是要走一趟的。
他前段时间才得罪了统领众星君的破军,心里发虚,没有急着去星宫,而是转头就去了昆仑宫,想先问问梁昆吾是怎么解决的那件事儿,他们两个也好对一对口供什么的。
及至昆仑宫,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能够令冰雪也消融的热意。
徐阆攀在门边,伸颈看了一眼,梁昆吾是在打磨他的剑,刺啦刺啦的声响,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回荡,悬在墙上的利器仿佛也听到了呼唤,震颤着,发出低低的嗡鸣声来应和。
尖锐刺耳的一声响,梁昆吾停下了动作,泛着点金色的眸子斜斜地看了过来。
他的长发梳成蝎子的形状,垂在腰际,衣裳仍然是那样松松垮垮地穿着,上半身跟没穿差不多,能够清晰地看见金纹滑进他腰后那一个小小的凹陷,顺着塌陷的背沟落入腰封。
于是徐阆索性双手抱胸,靠在了门柱旁,问道:“你能猜到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不用猜。”梁昆吾放下手中的剑,语气平淡,“你是从玄圃堂来的。”
现在看见梁昆吾,再想到楚琅所说的,他是天地的利刃,生来便是兵器,所以帝君才要将他引至昆仑,表面上说是监视白玄,其实是将他软禁在这一方囹圄中……徐阆都没办法将故事中的那位“昆仑仙君”和面前这个只是喜欢锻器打铁,没有其他兴趣的神仙联系起来。
白玄是,你跟他说了多少,他基本上都能听进去,而且能尽量给你回应。
而梁昆吾,他就是个纯粹的闷葫芦,几句话砸不出点回音,很少主动开口说话。
不是徐阆每次想挑着梁昆吾锻器的时候过来,而是他无时无刻不在锻器,仿佛这几千年都是如此过去的,叮叮当当,噼里啪啦,这样单调的声音,徐阆是不太能品出趣味的。
徐阆放松了身体,歪歪斜斜地站着,“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玄圃堂吗?”
“你病好了就喜欢瞎跑。”梁昆吾抹去鬓角的汗珠,说道,“太闹腾了,又吵又烦人,即使是在蓬莱,我大概都能听见你的动静,也就只有你生病的那几日这昆仑才安静了些。”
好吧,徐阆不自觉挺直了脊梁,咳嗽了两声,“我那不叫生病,我身体好着呢。”
“我梦到了楚琅。”
“你见到了楚琅。”
异口同声。
徐阆怔了怔,这才明白,梁昆吾全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但不屑于去问,也没必要问,这昆仑中一草一木的变化,一点灵气的变化,他都了如指掌。
“我虽然不知道生病是种什么感觉,不过,你身处仙界,根本不可能生病。”梁昆吾说,“你回来时,楚琅的结晶就已经碎了,身上沾染了她残留的至纯灵气,因此见到她很正常。”
徐阆还想着如何委婉地、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梁昆吾对白玄体内邪气失控的看法,现在一看,他的顾虑全然是没有必要的,梁昆吾很清楚白玄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
面前的这个,是真正的,举手抬足之间就能够轻而易举撼动天庭的利刃。
他们大概有一瞬间都看清了对方心里所想,明明一直对视着,徐阆却觉得这是第一眼。
“你去玄圃堂,是想问白玄,关于他体内灵气和邪气失衡的事情。”昆仑仙君说道。
徐阆说:“是的,实际上,我是想问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梁昆吾说:“被邪气所吞噬,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位神仙身上的情况。”
徐阆说:“不是‘任何一位神仙’,是白玄,是和你共事千年的玄圃神君。”
梁昆吾停顿了一下,说道:“你是凡人,无法体会堕魔的痛苦,神智逐渐被侵蚀,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最后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这比陨落,化为一场骤雨更痛苦。”
徐阆应道:“是,我或许确实无法体会。”
没等他说下句,梁昆吾却走了过来,神色不变,依然是那样冷峻。
“我也没办法体会。”他说道,“任何一位神仙都有可能堕魔,但是我不会。”
所以,他再清楚不过东华帝君的那些小心思了,请他出山,要他镇守昆仑,要他监视白玄,暗地里却也令白玄监视他,没过多久,也就几十年,白玄偶然间发现了这个事实。
白玄大概是惊愕的,他以为帝君是忧虑梁昆吾堕魔,从而对天界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灵气是阳,邪气是阴,灵气是善,邪气是恶,相辅相成,无法真正割离。
然而,这位昆仑仙君,梁昆吾,体内没有半点灵气,自然也没有半点邪气,又或者说,他是另一种,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生灵,神仙说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但是也会流泪,也会开怀大笑,会恼怒,会感到悲伤,但是梁昆吾没有,他是个空荡荡的壳子,心上只剩荒芜。
这漫天的诸仙,也可溯其源头,寻求根源,找出点血脉相近的亲属。
梁昆吾是找不到的,他就是活得最久,甚至比这天宫更久的那个。
他身上有几种猜测,第一种是,古藤原是这天上的第一个神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灵体和躯壳分离,灵化作了古藤,躯壳化为了梁昆吾;第二种是,他是天地初分之际的混沌所化;第三种,盘古死后,骨骸陨落,那一根根脊骨被抽走,充当原始的兵器,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和魂魄,久而久之,这些骨骸也有了意识,就化作了万器之灵,化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