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阆赶紧令指缝间的那枚符箓随风散去,身形缓缓地下坠,也落在了岛上。
他眼见着那双翅膀扑棱着,羽尖轻轻地晃动,在三青的背脊处收拢,流光游走,泛着浅青色光芒的羽毛看起来柔软顺滑,尤其是翅根处的绒毛,细小又蓬松,徐阆强忍着去碰的念头,背过手去,等三青终于将他那对扰人的翅膀收起来之后,心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徐阆承认,他确实是有偏袒之心的,说实话,大多凡人都有所偏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比如猫猫狗狗,或者鸟禽,不喜欢滑溜溜的、冰冷的动物,比如蛇,比如蝎子,兴许也有人喜欢后者,不过徐阆可以肯定地说,他绝对不在其中,而且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理解。
看到柳南辞的真身,他只想逃跑,看到三青的翅膀,他只想薅一把,这就是不同。
至于狐狸,徐阆心想,他还不敢有这种小心思。
三青对身后奇怪的目光毫无察觉,他的视线略略一扫,很快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阆风仙君,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三青仙君侧过身,轻声说道,“那位便是九殿下。”
徐阆乖乖地上前一步,小心地观察着他从无数神仙口中听到过的那位玄秀仙君。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长发妥帖地束在脑后,用缀了繁复花纹的簪子固定,鬓角处垂着几缕长发,顺着微敞的衣襟滑进去,藕断丝连地挂了几根在肩头,随着他掬水的动作微微磨蹭。
在他的胸口处,经由绳扣所系,悬着一面不大不小的方镜,镜子边缘处镶着一圈银色的边框,上下宽厚,左右细薄,上纹日月交辉,星辰翻覆,下纹簇锦繁花,飞禽走兽,又有江河湖海,重峦叠嶂,四方位处向内凸出四角,不难看出,那上面的图案分别对应着四方神兽。
那面镜中,起先倒映着并不刺眼的白光,片刻后,星星点点的白光散去,显出一座云烟缭绕的巍峨山峰,即又崩裂散开,化为几只鹤,朝着凸起的那四角方位处飞去,渐渐消散。
徐阆听说过那个传说,西王母第九子玄秀仙君悄然而至,飞踏白鹤,筑坛山间。
而这方镜,大约就是东华帝君耗费心血,为这位九殿下所炼的“四方开天镜”。
玄秀仙君收回拨弄流水的手,侧眸看向三青和徐阆,忽地露出点笑意,他眉目间仍有一股难解的苦闷,在这一瞬间似乎都算不上什么,徐阆记起初春时节沾染了晨雾的枝叶,天光乍破,便显出粼粼的波光,温柔婉转,以此来形容他唇边的浅笑,大概是最合适不过的。
三青敛眸,恭恭敬敬地行礼,正欲唤他“九殿下”,那个“九”字还未出口,却觉得喉间一阵堵塞,半个字音都吐不出来,他顿时明白这是玄秀贪玩的心思作祟,使的小技俩。
九殿下拂袖起身,仪态从容端正,缓步走到徐阆面前,问道:“阁下便是阆风仙君吗?”
徐阆行了礼,答道:“我名为徐阆。此前一直不曾拜见九殿下,实在是有失礼数。”
身旁的三青仙君半天没说话,徐阆心里觉得奇怪,可这位殿下就站在他面前,如果他想偷偷瞥三青一眼,肯定会被当场逮住的,即使玄秀好相处,万一被抓到把柄就麻烦了。
玄秀目光坦然,打量了一下徐阆,很快又收回视线,没让他感觉到不适,不知是不是徐阆的错觉,他总觉得玄秀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兴味,还未等他细想,玄秀便悠悠开了口。
“玄圃仙君如此担忧阆风仙君么,竟然将自己的真名印在你肩头?”他笑着,说道,“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我向来是以为,没有哪个神仙会愿意在身上印着别人的名讳。”
徐阆意识到他说的“真名”,便是白玄当时在他肩膀处留下的那个奇怪的图案。他起先在想,九殿下是如何看出来的,然后又想,这话是不是把他和白玄都揶揄了一番,最后又觉得心中苦涩,很想说一句,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留着这玩意儿。
他摸了摸鼻尖,生硬地跟着玄秀笑了两声,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过,玄秀好像也没打算从徐阆口中知道点什么,他眸光微动,看向徐阆身后。
徐阆顺着九殿下的视线转过头去,就看见一身甲胄的将领,双手抱胸,也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离得很近,他一回头就差点撞在这神仙胸口处的兽面上,险些一命呜呼。
他连忙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才将面前的神仙看清楚。
这位将领,面似冠玉,目若朗星,皎皎如同寒珠冷玉,此时正低头看他,神态孤傲冷淡,好像没什么能入他的眼,身着坚实甲胄,胸口处卧着一头银甲制的睚眦,瞪大了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又狂妄,裙带衣角处皆有星宿纹饰,缓缓地游动,就像晴朗的夜晚遥望天际时的景象,那一颗颗星辰,接二连三地亮起来,以北斗七星之尾——破军的光芒尤甚。
这应该就是武筝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别接触的破军星君了。
徐阆这么想着,脑子转得飞快,还在思考如何礼貌地避免和他接触,破军星君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办法来,就感觉颈上一凉,是冰冷坚硬的铁爪。
他眼睁睁看着破军星君用指尖将他脖颈上的细绳勾起,藏在衣襟中的结晶被拖拽,顺着他的脖颈滑出来,安安静静的,还在闪烁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一般,落入破军星君的手中,撞在手甲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像是沉沉暮霭中的钟鸣。
星君眯起眼睛,眼中的寒意更甚,一字一顿,说道:“解释一下这东西的由来,如何?”
完蛋,徐阆傻了,脑袋“嗡”地一声,没了声响,好像已经弃他而去了。
在胡思乱想之际,徐阆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件事——
从某种角度说,破军和日神,还挺像的。
第257章 破裂
手中的结晶,?剔透明亮,泛着温润的光芒,其中包含的灵气好似新生的嫩芽,?充斥着一股鲜活的、清新的气息,?破军星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认出来,这是楚琅的灵气。
见徐阆愣愣的,半天没有反应,破军失去了耐心,?微微蹙眉。
他抬手捏住系着结晶的细绳,?手腕用力,?将面前的仙君牵扯得打了个踉跄,逼得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破军原本就比大多数神仙都要高出一截,徐阆整个人都笼在他的阴影中,?抬头就看见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冰冰冷冷的,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善意,?有的只是怀疑。
脖颈处传来刺痛感,?徐阆暗暗地倒吸一口冷气,又不敢挣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上回遇到这种事,?还是在焰云山的时候,?武筝也是这般咄咄逼人,?徐阆急中生智,告诉她,自己这百年来基本都是在人间度过的,所以身上的灵气稀薄……可问题是,?那时候整个焰云山就只有他和武筝两个,而这地方,不止有他和破军,还有九殿下、三青和众星君。
人一旦多了,只要有哪个词儿说错了,就会立刻被抓住漏洞,完全没有弥补的机会。
徐阆憋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喘,三青一直没吭声,他也不知道这位仙君是怎么想的,而九殿下,徐阆不觉得他会帮自己,他可以依靠的日神和月侍都不在,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想着,还有,梁昆吾和白玄呢,白玄在他肩上留的这个印记怎么一声不响的?
离得太近,他清晰地听见破军唇齿间泄出一声嘲弄般的嗤笑,像是懒得再和他纠缠了。
然后,徐阆感觉到颈后有一瞬间疼得发烫,冷面的将领神情暗沉,干脆将他脖子上的细绳扯断,把结晶彻底收拢在手中,垂下眼,正欲从这枚结晶中看出点蛛丝马迹之时——
破军敏锐地察觉到结晶中的灵气突然开始震颤,逐渐变得絮乱,他反应极快,并没有将结晶扔出去,反而握得更紧,驱使全身的灵气,顺着他的手腕翻涌而上,如同坚不可摧的屏障,牢牢地锁住结晶中的灵气,不让它泄出来,免得误伤站在不远处的九殿下。
只听一声尖锐刺耳的响,结晶霎时破裂,能令人感到心悸的浓郁灵气却并未溅开。
破军拂袖将空中残余的最后一点灵气打散,神色不虞,准备对徐阆兴师问罪,一是问他身上为何有楚琅灵气所凝聚的结晶,二是问他将如此危险的东西带来,又有何居心。
结果,他没想到,还未等他将质问的话说出口,徐阆就先颤着声儿,恶人先告状了。
“你、你竟然把楚琅留给我用作纪念的信物捏碎了?”他面色如土,边说还边去夺破军手里剩下的细绳,确认结晶真的没了之后,就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破军星君,你别欺人太甚!”
九殿下站在旁边看着,折扇抵住下颚,饶有兴趣地“诶呀”了一声,三青仙君见事态不太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解咒,他却假装没看见似的,仍然笑盈盈地,隔岸观火。
破军被徐阆这番不要脸的话震惊了片刻,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他这副表情不像是装的,倒真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弄坏了似的,他一时间有点辨不清面前的仙君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