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聂秋没有隐瞒,黄盛和方岐生都知道,所以常锦煜暂时能够放下戒心。
“那么,聂秋。”常锦煜有意放缓了声音,凝视聂秋的眼睛,问道,“为何你会与神像的相貌完全一样,为何你的血可以开启昆仑,为何你的手腕上有步家的铜铃,你能回答我吗?”
聂秋沉思片刻,没有过多犹豫,回答道:“我无法回答前两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步家并没有完全倾覆,我现在暂时替他们保管这枚铜铃。”
他顿了顿,为了取得常锦煜的信任,又说道:“前辈应该知晓,仙凡有别,本不应该互通,这世上法则千千万,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我是知道一些线索的,只不过,我一直无法说出口,因为我不能越过这条线……前辈在这里滞留许久,能告诉我这里是否安全吗?”
“你是在担心天道,还是在担心神仙?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里是安全的。”?常锦煜笑了一声,双手抱胸,说道,“这里是仙冢,埋藏神仙的陵墓,所谓的玄圃神君,白玄,早已陨落,我没有亲眼见到他的遗体,如果你心生怀疑,我等会儿可以用事实来印证这一点。”
“还有,这里并不是有去无回的深渊,我其实知道玄圃堂的出口在哪里。”他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迟迟不离开,聂秋,我认为你所掌握的线索中,就有我的答案。”
第238章 霁月
能够独自一人,?顺藤摸瓜查到昆仑的所在之处,瞒天过海,盗走神像底下的鹿角面具,?挑在满月之时,?以面具为钥匙,开启昆仑,并且还能在这种地方安然无恙地呆上个一年,常锦煜说玄圃堂是仙冢,?还说他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只不过迟迟不肯离开罢了。
不愧是前魔教教主,?能够让正道几乎每个人都闻风丧胆的人。
聂秋想,如果再给常锦煜几年时间,?他说不定自己就能够将所有秘密都挖掘出来。
“好。”于是聂秋松了口,和常锦煜对视,?说道,“其实早在三个月前,?我就知道常教主你身在玄圃堂,也知道这地方的主人名为白玄,?不是借助他人之口知晓,而是亲眼所见。我看见占据了整个视线的巨大石碑,?从石缝中投下的光芒在上面肆意流淌,?我听见溪流潺潺的声音,也嗅到空气中潮湿、阴冷、密闭的气息……只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昆仑在何处。”
常锦煜的眼神沉了下去,?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问道:“你说,你看到我在玄圃堂。如果我没猜错,你其实不是亲眼看到石碑上的文字吧,?因为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右侧那面石碑的文字已经斑驳不清,光看是看不出来的,而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摸索出来的。”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臂弯,眼睛微阖,又记起一件事来,“我大概知道你是通过什么东西‘看见’我的了,这件事情暂且按下不表,等你把你掌握的线索说完之后,我再细说。”
方岐生皱着眉头,问道:“三个月前,那时候你还在魔教总舵吧?”
“我接下来就准备说这件事。”聂秋说道,“实际上,这就是在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趁着方岐生睡下,便将前辈的生辰八字拿出来算了,想借卜卦推测出前辈此时在哪里。当时我并不知晓后来会发生什么,等到我看见前辈所在的地方后,幻象褪去,我发现我的指缝中、眼中、口中,都在淌血,眼前一片昏黑,我才明白原来这后果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聂秋刻意停了停,既是想借此看看常锦煜所说的“这里是安全的”是否正确,又因为,他知道方岐生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将缘由说得含糊,但是那天晚上方岐生正巧和他提及常锦煜,如果说方岐生听不明白他做这些的理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聂秋的视线和方岐生的略微相触,方岐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兴许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敢确定,又因为常锦煜和黄盛都在场,他的情绪表露得并不明显,喉结微微地颤着,脸颊绷紧,牙关咬得很使劲,极力将所有想说的话都逼回了喉中。
在对视的那一刻,聂秋幅度很轻地对他摇了摇头,唇角翘起,是一个很浅的笑容。
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和你无关,他的眼神这样说着,道歉的话等我之后再和你说吧。
“然后,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聂秋重新看向若有所思的常锦煜,说道,“当我看到它的那一瞬,皎洁雪白的月光化作血一样暗红色,星河被烧成灰烬,其中的一轮弦月裂成了碎片,缓缓地下坠——我在虚妄中看到的东西,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有一个疑问。”常锦煜说道,“你所说的‘不能承担的后果’,应该不单是指的这个吧?”
聂秋迟疑片刻,往方岐生的方向靠拢了些,答道:“实际上,我因此而丧命了。”
黄盛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总感觉自己忽然就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了,什么叫红月,为什么卜卦会突然出血,而聂秋所说的,他已经“因此丧命了”,到底是什么荒唐话?
可就是这么荒诞不经的话,常锦煜却听得很仔细,完全没觉得不对劲,末了,还顺势接过聂秋的话题,继续说道:“所以说,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吗?”
我的天,黄盛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三个人疯了?
“准确来说,是两次。”聂秋如此回答。
方岐生微微叹息,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于是常锦煜笑了:“和我的推测吻合,这个我也等会儿再解释。”
是他们疯了。黄盛敲定了答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石壁上。
相较之下,他觉得那个死活不肯相信仙道存在的新皇帝,倒是更像个正常人。
“我之前的犹豫,就是因为那件事。”聂秋说道,“霞雁城年轻的天相师谢慕,在提及天道有意无意阻挠我们的时候,引来了惊雷;而我在推算前辈的所在之处时,因为我越了界,知道传说中的昆仑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我也知晓了玄圃神君的名讳,所以引来了祸患。”
“我说这里是安全的,”常锦煜按了按额角,说道,“是因为昆仑是人间与仙界的交界处,是门,也是钥匙。你能够找到这里,就说明你的半条腿就已经踏入了仙域,你本来就身在山中,又何谈越界不越界?所以,至少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大胆将那些话说出口。”
聂秋点点头,将袖口卷到臂弯处,露出手腕上已经断过一次、又被他勉勉强强系上去的红绳,还有常锦煜心心念念的那枚步家铜铃,然后,他解开了结,将红绳连带着铜铃取了下来,把手腕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印记摆在常锦煜的面前,说道:“关于我是如何重生的,那三轮弦月象征什么,还有,我是如何用血进入昆仑的……我觉得它可以解释一切。”
随即,他将三壶月的来历,重生的那两次时机,以及进入昆仑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常锦煜听罢,沉吟片刻,说:“虽然我现在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不过,眼下我觉得最需要解决的一个疑惑是——你所说的,时光回溯,重新来过,真的是只针对你一人吗?”
迎着众人略显不解的目光,常锦煜继续解释道:“换句话说,看见神像后,方岐生恢复了你第一次重生前的记忆,而你第二次重生的时间间隔太短,不过几分钟,而且他那时候已经睡下了,所以没有察觉,是吧?你不觉得,这件事对于方岐生而言也称得上是重生吗?”
“重要的不是谁掌握了‘三壶月’。”他敲敲自己的手腕,说道,“重要的是,谁拥有记忆。”
“我兜兜转转解释了这么久,你们也应该听明白我的意思了。这世上既然真的有神仙,并且隐藏在人世间,比如聂秋你刚刚所说的,阆风仙君,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能够使人重生的‘三壶月’固然不是凡间所能诞生的东西,但你又是否知道它对那些神仙同样适用呢?”
常锦煜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回响,吵吵闹闹,甚至有点刺耳。
他边笑,边说:“我得到的结论是,这群神仙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了。而且,很有可能我们所经历的事情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除了昆仑。他们没有理由让我们知道这地方在哪里,也不可能在明知道我进入玄圃堂的情况下,还放任我四处寻找线索,搅乱他们的计划。”
聂秋被常锦煜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搅乱了思绪,他之前确实没有从这种角度去看待重生一事,也没有考虑过“三壶月”是否对那些神仙也适用——徐阆,是不是早就在清昌镇等他了?
“你说你为寻求真相付出代价而感到不值。”常锦煜说道,“我倒是觉得你挺赚的。”
“我从察觉到那些神话传说并非虚构之时,就在暗地里收集线索了,大概四五年的时间吧,这期间我告诉过安丕才和张双璧,当然,他们都不信,好歹是没有直接说我疯了,偶尔也会动用一些手段帮我查线索。”这位前魔教教主抵着下颚说道,“我没有你那样好的机遇,所以走了许多弯路,才成了如今这副从容坦然的模样,似乎一切事情都尽在我的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