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张妁沉思片刻,将核桃递给灵羲,“用这个去扔蕊蕊,她应该会清醒清醒吧?”
灵羲很快就将核桃推了回去,坚持说道:“我可不敢伤着少小姐。”
许久未开口的贾昭见状,说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
张妁有点惊讶,看了看贾昭,眯起眼睛,唇齿间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手中团扇晃了晃,便搁下了,微抬下颔,笑道:“夫君向来不插手张家之事,现在这是为了还我人情吗?”
贾昭顿时想起了当初在张妁房里的那场闹剧。
残香,琵琶,金簪,鲜血,即使是现在,他想起那件事仍然心有余悸,张口说了个“是”之后,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定了定神,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张妁听罢,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将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附身在贾昭耳边低语几句。
“不过,还不够还你欠的人情。”她说,“所以,虽然对不起蕊蕊,但是我不采用。”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廓上,贾昭失神片刻,却在意识到张妁话语中的意思之后,霍然起身,又惊又怒,也不管什么礼节了,袖摆一甩,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温展行和张蕊这边,温展行吃痛,惊愕之中露出了一瞬间的破绽,正好就被张蕊看在了眼里,她完全不带犹豫的,莲藕似的白皙手臂锁住温展行的脖颈,脚下一绊,当啷当啷两声,溯水枪与清阳剑相继掉落在地,张蕊反身将温展行按在了擂台的台面上。
温展行在感觉到地面的冰冷触感后,张蕊的膝盖就死死地抵住了他的背脊,紧接着,将溯水枪钉在他耳边的两寸处,手也按了上来,力度不算小地卡住他的后颈。
“你对我手下留情?”她一字一顿,怒火中烧,骂道,“混账!你是瞧不起我吗?”
方岐生咽下最后一个糯米团子,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我跟她应该合得来。”
聂秋马上就意识到他这话是在影射自己,偷偷伸手过去,将手拢在袖袍底下,捏捏方岐生的指尖,很轻车熟路地小声撒娇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嘛。”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温展行他性格如此,基本不会下狠手,我和他可不同。”
温展行?
这名字有点耳熟。
之前,在霞雁城的时候,聂秋喝醉了酒,没来由地就说了句“正道的温展行,还可以”。
方岐生莫名警觉起来,暗自寻思,他们之前不会是有什么故事吧?
不过他没来得及问出口,因为擂台上张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温展行,开口说话!你是没长嘴吗?还是你不叫温展行?”张蕊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个人,又耐着十二分的性子,重新说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留情?”
半晌,温展行总算是开了口。
“我说过的,我本意并非是与姑娘兵刃相见。”他的声音有点颤,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耳尖泛红,“那个,张蕊姑娘,古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
张蕊“嘶”了一声,飞速退开,另一只手却仍然紧握溯水枪,枪尖就抵在温展行脖颈上。
“你到底是活在哪个朝代的人?”张蕊皱着眉头,说道,“亏你还是个剑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这种死板又固执的人,你的骨子里怕是都塞满了陈旧腐烂的繁文缛节。”
好端端的一个人,明明长相还算顺眼,怎么脑袋就出了问题?
见她拉开距离,温展行总算是能喘口气似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你是我爹派来的人?”
张蕊说着,又想,不对啊,她爹应该是最讨厌这种性格的人了。
“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途径此处,见到这种场景,路见不平,必定是要拔刀相助的。”
陈旧又死板,烂好人,爱管闲事,明明就是个愣头青,空费了这一身的武艺。
“既然只是路过的,就不要插手别人的事情。”张蕊拔出溯水枪,后退几步,说道,“我不想再跟你这种人多费口舌了,趁我现在心情不算太糟糕,赶紧滚开。”
温展行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抚平皱褶,也将自己的清阳剑捡了起来,收回鞘中——他的发尾缠在了一起,乱糟糟的,就像是一株兰草上多了几只爬虫,看着很不协调,但是张蕊并不愿意提醒他这一点,她连多说两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然后,温展行的眼神坚定,开口说道:“张蕊姑娘,我见你不是顽固不灵之人,想必心中仍存善念,没关系,我在镇峨城的事情未尽,可以腾出时间来教会你如何抑制住坏脾气。”
张蕊下意识想要反驳他的话,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疲倦,也懒得管他了,翻了个白眼,拿起三柄武器,边往高台上走,边摆手说道:“散了散了,比武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温展行却没有因为张蕊的态度而产生丝毫动摇。
他喊道:“姑娘,我明天还会来的!”
第142章 刀剑
温展行向来说到做到。
他说要劝张蕊弃恶从善,?就是要劝她弃恶从善。
所以,温展行第二天又出现在了人群之中——太碍眼了,就像只跳蚤,?张蕊想。
虽然她昨天是放了狠话,说要在一天之内决出头筹,但是方岐生又不在,?再加上她昨晚上回去之后就被张双璧狠狠地训了一顿,张蕊即使是再不愿意,也得办这第二场比武招亲。
等着吧,?她总会抓出那个告密的人。
张蕊磨了磨牙齿,?左右一看,?说道:“妁姐,姐夫今天没来?你不会是将他气跑了吧?明明不准别人捉弄他,可又喜欢背地里给他使些绊子,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张妁的手指在发间随意地缠着,?偏头轻笑道:“你懂什么?”
是,我不懂你们。
我看比武去,?行不行?
自从魔教右护法上过场之后,那些没点真本领的人都不敢露面了,?可见之前比武掺了多少水分进去。不过,?他也不能总是一直守擂,即使是武功再好,?一个个打过去,持续一整天,?总会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更何况他之后还要和魔教教主切磋武艺。
张蕊顾忌这一点,就临时改了规矩,?先两两比试,决出胜者之后再与他切磋。
如此,那位右护法也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吧?
她抬眼,看了看底下的人群,片刻后,不出意外地在一个小角落里看见了那位白衣狐面的右护法,还有隐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以斗笠遮面,着黑袍,负剑匣的教主。
一白一黑,一个戴面具,一个戴斗笠,这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很好是吧?”张蕊若有所思。
“是快要请别人去喝喜酒的关系。”张妁淡淡纠正道。
“我知道!你不用特地提醒我这一点!”张蕊又气又好笑,“漆哥素来风流,宿花眠柳,妁姐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明知道我孤家寡人,还跟我强调他们是两口子,是想故意膈应我吗?”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问道:“你确定他们两个是来切磋的,不是来调情的?”
张妁难得被她这毫不避讳的词儿噎了一下,咳了咳,说道:“蕊蕊,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至于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这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张蕊只好问:“对了,漆哥今天会来吗?”
“他向来不登高台,今日风又大,他来了之后定会染上风寒的。”张妁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昨夜大哥为你求情还不够吗?现在又想让他做什么?”
他那叫求情吗?就远远地劝了两句,语气虚弱,嘴角微翘,分明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如果说世上最表里不一,最爱逢场作戏,最爱装无辜窝囊的人是谁,张蕊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张漆的名字。他那都不算藏拙了,张蕊有时候觉得他其实就是个虚张声势的人。
她想让张漆过来,只不过是想叫他看看,那位右护法的刀法,是否与一位旧人相似。
张妁并不擅长这方面,最多略知皮毛,是看不出来的。
“妁姐,我记得常教主是西域那边过来的人吧?”张蕊摸着下巴问道。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张妁想了想,说道,“魔教之所以被视作异端,为正道所唾弃,是因为他们本不是中原人,是从西北的茫茫荒漠之中而来,四处烧杀抢掠,贪婪无度,攻城略地,抢占田亩……之后,正道的十二位侠士挺身而出,与之对抗,将他们逼至北方,也就是现在的魔教总舵,这才勉勉强强维持住了一线平衡。”
“魔教最初都是西域人,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中原人加入,到了现在,魔教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魔教了,纵使他们仍然被视作异端,本质上却与正道各派没什么区别。”
“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常锦煜教主确实是西域人,你瞧他的长相也能瞧出些端倪。只不过,我听爹提过两句,因为他母亲傍水而生,是个很温婉的女子,所以他眉眼间又不尽是锋利,还有点温软,当然,这一星半点的温软我是从来没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