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帮我捡一下。”张蕊吩咐完侍从,又问道,“对了爹,你什么时候回镇峨府啊?”
椅子都没坐热就开始赶人,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绝对是在盘算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事情。
张双璧打定了主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张蕊半天,然后,在侍从将洗干净、擦去水的核桃放进张蕊手心中的时候,突然伸手,用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地把那两颗核桃都夺了去。
张蕊不自觉抬高了声音:“嗯?爹你——”
“贾昭。”
贾昭从神游中醒来,下意识抬手接住张双璧抛过来的那两颗核桃。
张双璧冷声说道:“拿去剥了,和妁儿一起吃。”
他突然之间就觉得手中的核桃烫人起来,抬眼一看,张蕊果然咬牙切齿地比了个手势。
大概是“如果你敢按我爹说的去做,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上”的意思。
贾昭坐在那里,脊梁挺直,看了看满面愤怒的张蕊,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双璧。
张蕊就是只疯猴子,上房揭瓦,偷鸡摸狗,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干不出来的,他惹不起。
张双璧更不用说,他是镇峨王,又是张妁的爹,自己的老丈人,他更加惹不起。
正当贾昭进退两难之际,宛如软玉青葱的白皙手指从他掌心中取过那两颗核桃,摆弄了一下,然后像是失去了兴趣似的,随意地放到了一旁桌案上,笑道:“我现在还不想吃核桃,总之先收下了,兴许回去之后就想吃了。爹,你和蕊蕊之间的事情,可别往我们身上引。”
张蕊咬了咬牙,她向来是怕张妁胜过怕张双璧,现在也不敢再追究下去,只是愤愤地瞪着面前的这个始作俑者,埋怨道:“我都快盘出包浆来了!”“只用半天的时间就能给核桃盘出包浆,你也算是天赋异禀。”
张双璧回了句话,抬手捏了捏眉心,垂下眼睛,淡淡地瞥了一眼底下热闹的场景。
这一望,街旁围观的百姓突然之间就激动起来,更甚者,经常摇着车卖早点的年轻姑娘面红耳赤地喊了一句“镇峨王您今天这身也太好看了吧”,还有几位凑热闹的跟着就喊,什么“风流倜傥”,什么“英姿飒爽”,什么“绝世无双”,真要将他捧上天似的。
张蕊的肩膀耸动,憋得发颤,到后面干脆拍着张双璧的背脊狂笑——然后被他推开了,她倒没生气,边笑边说:“爹,你多受欢迎啊,我看不如改成你的比武招亲算了。”
其实,光从张妁的长相来看就知道,张双璧不可能长得难看。
更何况,她的长相有七八成都是从张双璧这里得来的,就连蛮横肆意惯了的张蕊,好好打扮一番,只要不讲话,见到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对她心生好感。
张双璧的结发妻子是他父亲当年硬让他娶的,两人之前都没见过面,直到洞房花烛夜掀盖头的时候才知晓对方的长相,一起生活了十几年都没生出什么感情,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相敬如宾,所以后来她下定决心皈依佛门的时候,张双璧也就很干脆地下了一纸休书。
而张妁与张蕊正是潜移默化地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对“喜欢”这种事是全然不信的。
先皇,也就是戚淞,好几次想要给张双璧赐婚,都被他婉拒了,后来也就没再提。
简而言之,镇峨府如今并没有主母。
试问镇峨城中哪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对镇峨王没有好感,张蕊想,基本上没有吧。
她与张妁也想过在暗地里为张双璧物色一个人选,不过,多半是不可能叫他妥协了。
毕竟,尽管她娘皈依佛门已久,张蕊偶尔还是会撞见张双璧从皇帝那里领了新进的丝绸之后,捧着那匹丝滑柔软的布料,第一反应就是去敲她娘的房门,正要敲下去的时候才记起这里边早就没有住人了,伫立半晌,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喜欢是容易消磨,习惯却不易改变。
张蕊在那头思绪纷飞,张双璧这头,很是无奈地向那些人颔首示意,随即便将侍从唤了过来,侧头说了几句话,点了几下头,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起身就要走。
“你们安叔还在府里跟小漆下棋,在张漆面前,安丕才就算是先走十步都赢不了。张漆心思缜密,顾虑周全,多多少少也会让着他,估计现在憋屈得很,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他想了想,又细细叮嘱道,“比武结束之后尽快回府,现在天黑得早,别在外头滞留太久。”
您可算是走了。
张蕊简直就要拍手叫好,自然是乖乖地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该妁姐口中的那位背负剑匣,使四柄剑的魔教教主,还有那位腰间系刀,武功路数奇特的右护法登场了吧?她眼巴巴地望着张双璧离去的身影,想到。
第140章 狐面
白衣刀客是突然出现在比武擂台中央的。
素衣白袍,?银边翘靴,瓷白的狐狸面具将面庞严严实实地遮了去,腰间挂着一柄足有四尺长的刀,?刀鞘是暗红色的,配有深褐色的穗子,风一吹,?如水般灵动的流苏就四散开来。
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稍稍一斜,幅度极小地向高台上的张妁等人颔首示意。
“使刀,这是右护法吧?”
张蕊陡然精神起来,?一改之前的懒散劲儿,?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趣地观察擂台上的局势。
张妁取过桌案上的茶杯,轻轻吹开面上的茶叶,声音在氤氲的雾气中愈发飘忽:“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他家里那位醋劲可是大得很,?你最好不要表露出太大的兴趣。”
她劝是劝了,不过,?很明显,张蕊这时候压根就听不进去任何劝说。
“遮得可真严实啊。”张蕊咬着指甲,?啧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叫人看一眼又不会怎样。”
张妁斟酌着用词,?说道:“我想,用白月与暖玉这两样来形容他,?大概是最贴切的。”
张蕊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说的是刀,?你说的是什么?”
她还是高看了她这个一根筋的小妹。
张妁搁了茶杯,干脆不想再与张蕊搭腔了,望向下方。
因为聂秋的突然出现,围观的百姓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欢呼起来,恨不得这种戏码多上演几遍,这才能叫他们看热闹看得痛快——而擂台上的剑客脸色不太好,似乎是没想到半路竟然会闯出来个拦路虎,他原本还以为没人再敢上台挑战,自己可以缓口气了。
方岐生并不在他们之中,张妁猜测,或许是隐在了暗处。
台上的剑客将手重新按在了剑柄上,问道:“这位侠士也是来挑战我的吗?”
“挑战算不上,不过是切磋而已,点到即止。”白衣刀客刻意压低了声音,隔了一层面具,显得不太真实,他甚至没有去碰自己的那柄刀,抬起手,很客气地说道,“请。”
尾音很柔,语气很谦逊,动作却毫不留情,就如同那柄泛着冷光的锋利长刀。
话音刚落地,寒光出鞘,“噌”的一声响,划破凛冽长风,直取剑客面门。
剑客硬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堪堪避开了来势汹汹的刀——若不是他看清楚这刀客用的是刀背那一侧,他还以为面前这人是找上门来的仇家,这架势,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什么点到即止,什么切磋,剑客暗骂一声,说得倒像是那么回事,下手却照样狠厉。
他咬紧牙关,拉开几尺距离,反手拔剑,定了定心神,想仔细看看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刀客究竟是用的何种刀法,周旋了半天后,却全无头绪,只看出有点像西域那边的路子。
又凶又野,只进不退,与这刀客浑身的气度截然相反,但又相得益彰。
凶猛如猎鹰;轻盈矫健如羚羊;既不计后果,又谨慎小心,如同饥肠辘辘的孤狼。
胡思乱想之间,刀客已经轻松地挡住了他的一剑,刀剑交错,刺耳的声绵延不绝,从剑格上的一寸距离一直滑到剑尖末端,挑开了他唯一的庇护,随后,刀背抵上脖颈。
略宽的粗糙刀背压上脖颈,使脆弱柔软的皮肉陷下一块,最终停了下来。
剑客深吸一口气,自知是输得彻底,神色平静,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先前冷淡又理智到可怕的白衣刀客听完他的话之后却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仔细思索这个简单得三岁小孩儿都能回答出的问题。
他归刀入鞘,手指碰到脸上的面具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似的,答道:“白狐面。”
剑客用脚趾就能猜到他这肯定是现编的,却没有再继续追问,捡起掉落在地的剑,收回鞘中,挥了挥手,道了句“你赢了”,头也不回地,只留下了个离去的背影。
“挺厉害。”张蕊看了半天,一直没出声,直到这个时候才评价了一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独自立在擂台上的白衣刀客,说道,“不过,这刀法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
至于想起了谁,她却没有说出口,支起身子去拿了张妁手边的核桃,在掌心中把玩。
“要不就提前结束吧。”张蕊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除了那位教主以外,没人能胜过他,要是让那些虾兵蟹将过来凑热闹,我还嫌他们将刀划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