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江箫把半干的头凑近沈轻:“已经干了。”
沈轻瞄了眼他的软塌塌的头发,鼻腔被突如其来的薰衣草香熏了熏,明明是种柔和的淡香,沈轻还是觉得自己的神经被刺了一下。
他偏头看了眼路边的灯杆子:“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
“哦,”江箫了然的伸回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假关心。”
“别乱给我扣帽子。”沈轻说。
“诶!”江箫笑了声,偏头问他:“你高考多少分来着?”
“671。”沈轻回了句,挺纳闷这害江箫躺床一周的分儿,这人怎么还没记住?
“671?”
“嗯。”
“年级第八?”
“年级第八。”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沈轻忽然有种自己在捧哏的错觉。
“怪不得自从高考完了以后,你跟我说话语气这么冲,”江箫瞥了他眼:“这是能耐了啊。”
“我不考这分儿,也照样这么说,”沈轻也看着他:“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
“让我来这儿。”
“没有,”江箫摇摇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就是怕我在人前夺了你的面子。”沈轻说。
“面子?”江箫嗤了声,凑脸瞧他:“你觉得我是会在乎面子的那种人?”
沈轻失了几秒的神,但又像是在仔细思考,过了半分钟才说:“这倒也是。”
“沈轻,”江箫转过脸,忽然说了句:“你得对我好点儿。”
沈轻觉得这句话很智障,从江箫嘴里说出来尤其智障,像是硬汉撒娇,蹩脚的让他想笑,但他没笑。
沈轻抬眼,很平静的问了句:“凭什么?”
能跟江箫和好,是他一直以来就想要的。
他孤单太久了,他想要个伴儿,可以让他毫不设防的说出这些年来一直掖藏在自己心底秘密的伴儿。
他所熟识的所有年龄相仿的人中,能臭骂他还让他服气的人,他瞧得上眼的人,就只有那个打架不手软,挨揍不腿软,盯着一张天生就是无赖流氓皮,偏偏学习上还自律严苛到不考第一誓不罢休的混账江箫。
江箫,他既讨厌又渴望亲近的人。
可即便他已经在心里很没出息的点了头,他还是要为过去的自己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当他满怀期待的踏进那扇红木门,四处搜寻那个听说聪明到几近天才的哥,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哥,要拧着眉仇视的瞪着他?
他也是失去了一个父亲的人,凭什么江箫可以理所应当的霸占他的母亲,而他却要为夺了他父亲付出近十年被异样目光的对待的代价?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憎恨,可江箫又凭什么要偷进他房间,在他那些半睡未醒的长夜里,站在他的床边俯身打量他,触碰他?
凭什么江箫不喝醉也能偷亲他,而他喝醉了,碰他一下就像是要他的命一样?
凭什么?
凭什么江箫没经过他的同意,就这么肆意给予他的好他的坏?而他就要因为那可憎的一岁,变成心理上被任意摧磨的承受方?
他受够了那些不敢睁眼质问江箫这个小偷贼的夜,他早就不耐烦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光明正大接受江箫的好、还不用假客套的跟他说谢谢的理由。
“凭什么?”江箫重复了一遍沈轻的这句话,拇指剐蹭着下巴,细细回味着,似是想找一个答案。
沈轻沉默着低头上楼,仔细支棱着耳朵。
江箫的胳膊突然在人的身前一挡,拦住了要迈上最后一节阶梯的人。
“想好了?”沈轻偏头看他,语气像个即将收考卷的监考老师。
“凭什么?”江箫又审了一遍命题,然后板正着身子,规规矩矩的答:“凭我们俩现在在一个宿舍。”
“所以呢?”
“这是我的宿舍,”江箫瞥他:“我的舍友,我的地盘。”
沈轻挑了下眉,觉得下句某个人应该会说“如果你敢在我的地盘上不听话,老子就要把你揍得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之类的话。
“我能对你好,”江箫说:“所以你也得对我好,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天天看见你这张脸,不想受你那口是心非的气。”
口是心非算是说到点上了,但沈轻完全没有被戳穿冷面具的尴尬,他拨开江箫的手上楼,然后在心里给这个卷子判了个6分。
江箫以为沈轻被他戳中了心思觉得尴尬,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别的。
宿舍桌上放的米线还是热的,包装的很严实,俩人收拾好后,扯了凳子坐在桌前吸粉。
热气扑腾着番茄味儿和金针肥牛高汤特有的气味,满屋子都溢满了鲜汤的香,饿坏了的俩人没谁再有心思聊点什么,全都专心致志的嗦粉喝汤。
江箫不喜欢吃牛肉,他的番茄锅里面菠菜和虾饺比较多,沈轻偏爱肥牛,再加上豆皮儿豆芽,挑一筷子杂菜和着米线咀嚼,简直就是人间美味。放醋的热汤格外出味,滑进喉咙涌进到胃里,烘暖踏实得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桌子挺小,一米多点,被两边床夹在中间,沈轻和江萧并排坐着还有点挤,吃了多半碗后,沈轻终于有舍得费力气挪窝,刚才喝汤喝多了身上也发了点汗,实在不愿意跟江箫胳膊碰胳膊,就拖着饭盒到桌边,坐在了暂时属于自己的空床板上。
“热了?”江箫咽了口菜,偏头瞧他,挥手指了下身后:“热了就去把风扇开开,现在还没正式开学,宿舍空调不能用,而且我们宿舍空调遥控器上学期坏了,报了修,今年得领新的。”
“不热,”沈轻刚洗了澡,还不想吹太大风:“一会儿就好了。”
江箫停了筷子等了下,然后说:“我热。”
“你热你就自己去开。”沈轻低头喝着汤,他懒得动。
“你吃着我的饭,你不给我干活?”江箫说的很有理,有理的就差没叉腰。
“我吃的我自己的。”沈轻没抬头,扒碗的中长指有节奏的扣了扣自己的饭盒,无声强调“这是我的饭”。
“我给你买的。”
“一会儿给你转账。”
“不需要,这点钱我掏得起。”
“那就别特么逼逼。”
“可你刚说过要对我好。”
“那是你自己说的。”
“但是你默认了。”
沈轻终于抬头瞅他,润白的脸上挂着汗,吃辣的嘴唇有点红肿,语气不耐烦:“有时间废这会儿话,你不早就过去了?”
“也是。”看到想看到了,加辣的三十五块钱没白花,江箫果断起身去开风扇,调了个一档。
沈轻喝完最后一口汤,回味着米线的最后一点味道,感觉整个人生都圆满了。
风扇也转了起来,凉风习习,一点也不刺激,他被吹得浑身舒畅。饱腹感容易让人发困,沈轻扯了张纸擦完嘴,枕着胳膊就势仰瘫在被提前擦干净了的床板上,阖眼打盹。
“困了?”江箫走过来踢了踢沈轻耷拉在床下的脚:“吃饱了?”
沈轻鼻音懒洋洋的回了个“嗯”。
“你先去刷牙,”江箫三两口吃完盒里剩下的菜,然后起身收拾桌子:“刷了牙再睡。”
“刷不刷的吧,”沈轻迷糊着眼,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又没人检查。”
“懒得你,”江箫拎着外卖盒,转身扔垃圾又踢了他一脚,催促着:“别墨迹,咱们还没换床铺,你不是说要在上铺吗,赶紧起来!”
“我没带褥子,”沈轻困得不行,他翻了个身继续眯着:“今晚先卷被子凑合着,明天我再买。”
“凑合个屁,”江箫说:“老三走前知道你要来,给你留了套新的床褥和四件套,我怕时间久了就脏了,都给你塞柜子里了,你赶紧起来换上!”
“嗯?我捡便宜了?”沈轻一听这,终于有了点精神,他睁眼瞧着立在他床前挡光的黑衣大高个子,眯着眼问:“老三叫什么?微信推我一下,我跟人道个谢。”
“用不着,过几天你俩就见着了,你当面说更好,”江箫走到柜前,胳膊肘在右上的柜子门杵了两下:“就这个,锁是挂着的,底下也有钥匙,赶紧收拾。”
“知道了。”沈轻忍着困意,艰难的从床板上爬起来,拿了牙杯和牙刷就跟着江箫一块儿往楼道走。
“傻逼!”江箫没好气儿的瞧了眼他手上的东西,一把将人推回去:“牙膏都没抹!”
沈轻就又回去抹了牙膏。
跋涉一整天了,沈轻看似是睡了一路,其实在座位上也就只敢阖上眼,他神经一直绷着,临走前他妈交代的注意行李和钱包这事儿他没敢疏忽,不时就掀眼皮扫几眼四下新上车坐过来的乘客,脑子里也一直都在想事儿,体力活也没少干,早就累的不行了。
和江箫一块儿在水房刷完牙,沈轻回宿舍看到两个待收拾的大箱子还有一个鼓囊囊的登山包,登时感到心没余且力更不足,直接从柜子里扯出来俩缝线精美的厚褥子往床上一扔,然后好歹抖了抖和他哥同款的蓝条格床单铺在上面。
沈轻连箱子里的枕头都没拿,面朝下,投水自杀式的倒趴在床上,掀起被褥翻身,正好裹住自己半个身子,然后一秒就进入睡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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