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被乌云遮挡,黑夜簌簌降了雪,单薄的黑影立在台阶下,低头压了压帽子,挡住自己半边红肿的脸,“嗯”了声。
出租车停在道边,沈轻让他妈在车里坐着,没安全感的女人怕他也扔下她,站在车边紧扒着车门,糙干如枯草的发丝飘在雪风里,红肿的眼睛盯着他削瘦的侧影,泪眼模糊。
歉意愧疚,心酸难言。
“他不在这儿啊,”男生说:“我们都断联好几年了,你要找他,难道不应该去他家找吗?”
一片结着完美六瓣冰晶的雪花,飘飘轻落到虚曲的中指关节。
凉,透到了心口最暖的那个地方。
沈轻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男生说,“他家在这镇上西城的旧居民区,你可以去那边找物业问问。”
“知道了,”沈轻朝他点点头,“谢谢。”
“那啥,”男生朝他笑:“我还有他Q|Q号,你要吗?”
“不用。”
他的Q|Q号就是那人给申请的,加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转身回去出租,沈静跟着他也坐回了车里。女人抹抹泪,朝前问着:“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帮你找个住处,”沈轻拨了电话,随口吩咐着司机,“去离这儿最近的酒店。”
“好好好!”司机忙不迭点头,“五分钟就到!”
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低下了头,边抹泪,边来回抠着指甲。
“喂,您好!”电话那头说。
“昨晚,丰裕路18号,上战场的那个男的,”沈轻问,“去哪儿了?”
“啊!是你啊!”对方惊了一下。
“他去哪儿了?”
“这……”对方有些犹豫,“这能说吗?”
“他是我亲哥,”沈轻声音终于发了冷,“你说呢?”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的!”司机嗐了声,道:“他说他胃疼,半路下车要去医院看病,说怕你担心,然……”
“知道了,麻烦了,”沈轻说,“挂了。”
“诶,小伙子,”那司机可能跑了空车心里有愧,多劝了几句:“你哥是真怕你担心,可别因为这事儿就影响你们的兄弟感情啊!”
沈轻挂了电话。
屁的个兄弟感情!
但凡他有点脑子,都知道那人是在躲他!
偏脸看向窗外,寒雪风霜愈大,道边枯木被摧折断了枝,天地一片迷蒙混沌,冷冽的气息像是破窗袭面,沈轻眯了眯眼,手指往暖气口伸去,却依旧感到丝丝的凉意。
还有,隐隐的不安。
.
小镇上的酒店都不算特别好,沈轻给他妈要的单人房,带独立卫生间。
先进去溜达了一圈,四处不满意,掏钱让服务生把床上那不干净有异味的四件套全都换了最新,又去隔壁女成衣店给他妈买了一身换洗衣服,棉拖也买了。沈静没带手机,沈轻临走前给她留了点钱。
“你去哪儿?!”沈静追到门口,抓了下他的胳膊。
“回去搬行李,”沈轻瞥了眼她的手,紧蹙的眉头终于展了展,安抚道,“明天我去找房子,你要想在这儿接着教学,我就在这儿找,你要想离开,我就带你一起走,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
“沈轻……”听他讲得这么认真,沈静忽然又松了手,她皱眉看他,又开始犹豫:“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养了你十年的人,要是没他,我们都不可能过得这么安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
“没可能。”沈轻打断她,刚和缓下来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沈静心里烦乱,不禁也有些恼,“你不跟我讲清楚,就让我这样跟着你乱跑,你叫我怎么放心?”
“我们回不去,他也不会再让我们回去,”沈轻盯紧了她的眼,不放过那一丝想要退缩的怯懦,“我没可能,你,更不可能。”
“父子这么多年,”沈静皱眉:“我不相信你们突然就这么恨上了!”
一口一句“野种”,一句一个“掐死他”,都是他妈亲耳听见。
如果这也能叫父子,那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人也冷,心也凉,一年四季的冰雪天,逢了冬,遇上寒,再多的委屈和心酸,也只能怪自己活该。
沈轻笑笑,揣着兜往外走。
身后的女人趿拉着拖鞋就要跟出来。
“妈,”说话在冷风中呵出一口热气,他仰头看看天,轻声叹:“早点睡吧。”
“你这个时候回去,分明就是去看他,”女人一针见血:“你还是担心他扭了腿,回不去,是不是?”
沈轻没回。
“沈轻,你是我养的,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好的,但你就算有了钱也不能忘了本啊,”沈静轻声劝着:“你回去也好,回去跟你爸道个歉,他一直都很宠你的,只要你跟他服个软,咱们一家人还能……”
“我把他儿子睡了。”
“和和乐乐的……”
沈静忽然反应过来,愕地一愣,“什么?”
路边司机一直在等,沈轻没再解释,开门坐上了车,报了地址,回头瞧了眼身后。
身后,呆若木鸡的女人在原地怔愕了一会儿,猛地摔坐到了雪地上。
混沌的天地里,传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
……
大雪天打车有风险,要加钱。
虽然上车时还没下雪,但谁让人倒霉碰上了黑心司机。
江箫就像个行尸走肉,宋鹜指望不动他,自己掏钱给人垫上,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家箫大爷进小区。
两手没带手套,自己找虐似的,故意露在外面,冻得手背上的青筋紫里透着黑。雪风从脖领呼呼灌进去,江箫感觉不到冷,一直往前走。
宋鹜在后头骂了他句傻逼。
按照他爸说的,俩人从小区西门过来,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见着个人影。
快凌晨了,灯光全暗,声控灯也受大风雪的缘故,不咋管事儿,俩人一前一后,宋鹜戴了手套,在后头骂骂咧咧地举着手机,给前头的混蛋照明。
再走就到家了,宋鹜不想进江箫家,自动站到了最前头1号单元楼的房檐下,说江箫要hold不住了再打电话叫他过去帮忙。
别人的家事他不好参与,他就是来做个伴,顺带在完事儿后,把他心情不爽的箫大爷从那个明明偏心眼儿还死拽着他不撒手的爹手里头带走。
江箫全都无所谓,一个人一头扎进暗色的雪夜里。
“诶!”宋鹜在后头喊:“哥们儿!你倒是打个灯啊!”
不出意料,前边人直接把他这话当屁给放了。
宋鹜哼了声,拢袖子揣着手,在房檐下来回跺着脚。
不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当老大的不在,当老二的也不在?全家都不在?在家的人不求助,非求助老远离家出走的?大过年的,好不好的突然就摔扭了腿又是咋回事儿?
宋鹜缩着脖子,伸手指抠抠牙,越抠越不对头,唆唆手指头,抬脚就要跟上去。
身后突现一道光,宋鹜步子一顿,回了下头。
一高瘦的黑影照着手机,远远地踩着雪朝这边走来,宋鹜伸头眯了眯眼。
高个子,冷白皮,一脸天下皆死我独活的臭拽德行,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似曾相识,却又未曾相见,隐隐约约,从那人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冷白皮没理他,踩着短靴,嘎吱嘎吱地扁进雪里,一直沿路往前走。
长得还挺好看的。
宋鹜啧了声,也跟着人身后,一直往前走。
莫名其妙的人,沈轻警惕地回头瞅他一眼。
“嗨!”宋鹜喜笑颜开,就势跟大帅哥招了招手。
“哪来的?”一般情况下,沈轻懒得理,不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小区又刚经过了那种事,他很难不多些防备。
“跟朋友来的,”宋鹜趁机凑到他身边,笑,“他住在这边,你呢?你也住在这儿吗?”
“朋友?”沈轻皱了下眉,“他把朋友一个人晾外头?”
“他就是这么无情。”宋鹜笑。
“同龄人?”
这排老居民楼,除了他家,大部分人搬去了新城区,旧房都出租给了外来的打工人,要么就都是退休的老人,他不记得谁家有他们这么大的孩子。
“他是我大爷。”宋鹜笑。
“哦。”沈轻懒得再理他,转身接着走。
宋鹜接着跟。
左边,右边,五单元,六单元,七单元………十一单元,十二单元……都快走到他家楼头了,沈轻发现对方还跟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皱眉:“你去哪儿?”
“嘿?”宋鹜也纳了闷,“你家在哪儿?十六单元?”
“我问你去哪儿。”沈轻盯着他。
“十六单元啊!”宋鹜叨叨着,“我那大爷,他爹打电话说扭伤了腿走不动,非让他过来接,结果谁知道找了半天根本找不到人,我大爷又去家里看,我觉得他那爹不是啥好玩意儿,就准备过去……”
“你是宋鹜?”沈轻眼神一凛,“他是江箫!”
“哇呀!”宋鹜猛地一惊:“兄台你好眼力啊!”
“他爸打电话除了说摔倒!”沈轻厉声问:“还说别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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