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什么,自己告诉他,”江箫打断他爸的话,转身过去帮沈轻拿箱子,甩他爸一句:“他马上就19了,听得懂你的意思。”
江纪封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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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除夕夜,大过年的,江箫现在也不想跟他爸闹不愉快。和沈轻一块儿提箱子上楼的时候,江箫回头瞧见他爸一个人低头跟在他俩后面走,就主动靠梯边停下,等人上来。
沈轻跟着停下,站在另一边。
“怎么不走了?累了?我拿吧。”江纪封经过沈轻身边,帮他拿过行李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沈轻偏头看他。
“怎么穿这么薄,”江纪封皱了下眉:“没带棉衣吗?”
穿了棉衣的人,直接扛着箱子爬楼走人。
“车上热。”沈轻抬头瞧了眼拐上楼去的人,又瞧瞧他爸,然后伸手把衣服拉链一拉到头。
棉衣太厚,他哥抱他的时候,喜欢揉捏他的后肩,手掌沿着脊骨两侧,去抚摸后背。如果穿棉衣,既看着臃肿,又不方便他哥伸手进去碰他。
他哥的手掌心有些发黄的硬茧,就像是一张干燥粗糙的磨砂纸,划破肌.肤,微疼,略痒,勾指时还带些逗弄的意味,搔挠得人燥心慌。那种感觉让他很着迷。
“家里也热,今年新换的暖气片,但去外面还是要多穿,”江纪封和人一块儿上楼,随口问着:“你哥待几天就走,你要多待几天吗?”
“我有个同学,”沈轻回道:“看她。”
“女孩儿吗?”江纪封挺有兴趣。
“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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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箫家在八楼,旧城区的单元居民楼,没电梯,物业差。
他家楼底口的垃圾桶夏天苍蝇满天飞,冬天街上还有乱扔的烂白菜帮子,房对门原来住的一对退休老夫妇,前几年老头出车祸让人撞死了,老妇跟肇事者私了,拿了赔偿金就去跟女儿住了,现在是租房给了两个洗碗工,只管收房租。
洗碗工年近六十,乡下来的,听说是对老姊妹,都当奶奶了,孙子落地后,俩人就结伴到镇上的饭店打工,赚奶粉钱。
她们刚搬来时,到他家串过门,他妈拿了瓜子果茶招待,陪人坐了一下午,老姊妹趁她妈去厨房沏热茶,没打招呼,兜了两盘子瓜子就走了,还顺走了他家挨着门口边柜子上的一个六百多的中型铜马摆件。后来不知又打哪儿听说他爸妈是二婚,家庭关系不怎么合,兄弟俩也势如水火,老姊妹嫌晦气不吉利,又把那马给送回来了。
之后两家再没来往,他爸妈是懒得理,老姊妹是不想沾晦气,平常见面也就当没看见,江箫提着箱子到家门口时,当姐的那个老太太正在门口贴对联。
过年不回家有三倍工资,只除夕一天有假,当姐的老太太舍不得钱,总待到过完了年才回去,当妹的老太太心大,惦记儿孙惦也记得紧,早早回去,留姐姐一个人在这边。
江箫没打算理她,刚伸手要敲门,余光瞥见老太太挑了面浆糊抹在横批上,垫脚就要往门梁上贴,歪歪斜斜抖得两手怪费劲的,江箫瞧不惯,就过去帮忙贴。
突然凑近的高大雄性生物,怪兽似的,还扑着迷魂香,老太太猛地激灵了一下,靠后缩了下脖子仰头瞅他。
“你是谁啊?”老太太警惕的问。
早先江箫住校就不常回家,大学又是一年多没露面,老太太瞧着他面生,慢慢下蹲朝后伸手,去摸地上的剪刀。
“对门家的小子。”江箫回,他个头跟门头差不多高,抬手一贴就将横批粘上去了,完事儿后蹭了手边一团热浆糊,掏纸擦了擦,提箱子就往回走。
“哦——!!”老太太放下剪刀,瞪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他,似有所忆,嚷声道:“老大吧!咋长这老高!怪吓唬人的!今年参加工作了?”
“没,”江箫敲敲门,应着:“还要再等几年。”
“还等啥啊,”老太太嚷了句:“你爹头发都熬白了!”
“我还在上学。”
“上学不就是啃老!现在大学生都跟遍地的大白菜似的,毕了业不还是找不到工作!”老太太揣着袖子,歪头打量着他:“啧啧啧,瞧瞧,人前穿的倒是怪体面,兜里揣得那几个钱,还不都是爹妈给的?”
“来了来了!”门里听见敲门,传出的女声格外兴奋。
“我自己挣的有钱。”江箫蹙起眉,扶着箱子,回了句。
“有钱不赶紧买房买车娶媳妇儿,还上什么学啊!”老太太又嚷。
江箫沉了脸,没再理。
没听到答话,空气恢复了冷清,老太太缩着脖子又瞄了他两眼,嫌怪的咕哝了几句,自己收拾东西进了屋。
沈静刚一开门见到的,就是江箫的一张黑沉的脸。
愕了一下,随即扯嘴角笑了笑,沈静敞门让身:“快进来快进来,今天外头天挺冷吧,菜都做好了,刚端上桌,行李先给我吧,你先去洗手,你爸他们呢?”
“他们在后头,”江箫错过沈静的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些,朝人点点头:“我自己来就行。”
“那行,”沈静抹抹围裙,朝他笑笑,转身厨房那边走,回头说:“那我赶紧去下饺子,一会儿他们进来了,你们就先上桌吃着!”
“辛苦了。”江箫颔首,回屋收拾东西。
早先江纪封和原配结婚,是准备要两个孩子,买房的时候就要的三室一厅一卫一厨,男女方家里人都各凑了点钱,夫妻俩住一间,让兄妹或者姐弟分开住。
当年生二胎不像后来罚得那么狠,也就几千,江纪封两个月就能全挣回来,原配在大学时是校花,朋友多人脉广,也有上头的旧相识,想走关系办户口,也就是递条烟请人吃几顿饭的事儿,比起要孩子的渴望,这点钱不算什么。
沈静母子搬进来头两年,俩大人没好意思立刻就住一块儿,江箫跟他爸一个屋,沈静住一间,沈轻住一间。后来年龄又大些,尽管心里有十万个不爽,江箫还是更想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愿再挨着他爸睡,江纪封这才顺势和沈静住到了一起,让他搬到了沈轻隔壁。
兄弟俩都是小型次卧,十几平米的小屋,木质长书桌靠墙对着床侧,对门斜角摆着单人衣柜,还有一张铺着蓝白条格床单的单人床,小时候不觉得窄小,现在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拎箱子推门一进去,还没迈腿就感觉没路了。
江箫俯视角扫了几眼自己阔别已久的卧室,是无数次住校回家后感知到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略带着些抵触和厌恶,却又格外亲近的地方。
他曾躲在这间屋,扒着门缝隙,欢喜地偷看他爸妈在外面谈笑着签下离婚协议,也曾在无数个思念与仇恨迸发的日夜,攥紧了拳头闷着被子默声流泪,在外姓人进家门的那个暑假,他抄凳子把这间屋的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穿得手臂出血,落得满头玻璃碎渣,他被他爸关了禁闭,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砸着门狂吼、咒骂!
他闹得整个家鸡飞狗跳。
他自己也不安宁。
不到三年的时间,不足十岁。他在这里强忍着过满心狂喜,无声痛哭过,自残受伤过,撕心裂肺地暴吼过,乞求过,更绝望无助的声断音哑过。
他的小屋,他的爱和恨,在这间潜藏着他所有心底秘密的地方,他也曾……偷偷的喜欢过。
在带人逃逸归来的每个月夜,他在自己床上躺着,静静感知着自己的心跳和血流。
他失眠,盯着头顶天花板结了蜘蛛网的边角,发呆走神。独处一室,独剩一人,周身空荡总让他觉得缺了点什么。他就蹑足趴在墙边,去听隔壁小哑巴的声音。
小哑巴不会讲话,只会哗啦的倒水喝水,墩盆子在地上泡脚,抖被子铺床,还有在换新衣穿新鞋时,拖着高自己两头的全身镜,来回在屋里转着照。
等对面忙完了琐事,他听小哑巴关灯的嘎嘣声,会突然间很失落,在寂静的冬夜,他听他猛地打出的喷嚏,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他偶尔也能感知小哑巴在听他,穿拖鞋故意趿拉出动静,在隔壁靠近他偷听的墙,偷听正在偷听他的他。
彼此之间,情意种种,都比预想中还要早。
床头柜上放着小哑巴给他妈买的玉佛挂坠,用一只金丝红帛的精致小盒装着,屋里暖气开得正足,烘烤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江箫收拾完行李就瘫在了床上,张开的双臂耷拉在床边,右指食指触了几下盒边,阖眼沉睡。
他和沈轻昨晚都没睡,卖力的人,今天的精气神儿要比他好,自从上回生病输液过后,江箫就觉得自己亢奋激进的一腔热血被注了水,时常感身体无力,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再待在学校继续重复那种机械化模式,他迟早要垮。
这次回来,他也是该好好养养了。
大脑疲惫,浑身发着软,混沌中正要沉沉入梦,门口忽地吱呀一声,静谧的空气中被一根刺长的细针穿破,摩擦得神经发疼,江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臂挡住眼睛。
沈轻推门进来,见他哥动弹了下,凑近叫他一声“哥,吃饭了”。
动听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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