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迟到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甚至都不会放在心上,但对于BPD患者来讲,这就是恐惧的来源,是绝望,是愤怒。
这种情绪不被世人理解,一句又一句的‘至于吗’,就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狠狠地刺进他们的心脏。
他们便开始讽刺,开始贬低,开始厌恶那些抛弃自己的人,以此来慰籍自己,这人并不是完美无瑕,这人并不是天上神明,这人并不是真心爱他。
傅关现在就成了闻浪西眼中的这种人。
这一刻,傅关特别庆幸自己对BPD患者的了解,若不了解,那内心肯定会因此而伤痛无比。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清晰地认识到,闻浪西是一个敏感、空虚、缺爱之人,这人内心柔软,细腻,对自己毫无保留,全心全意。
而现在的闻浪西却浑身带着刺,眼里带着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闻浪西并不想这样,他渴望看到自己,渴望触碰自己,但他现在做不到,他只能被那罪恶的情绪支配。
傅关看着面前这个对自己横眉冷对之人,没有生气,没有愤怒。
只有心疼。
他无法忍受这人被BPD控制牵引,无法忍受这人被镣铐束缚,无法忍受这人成天活在惶恐与绝望中。
他想带他出去,助他挣脱被称为BPD的铁笼。
他想让他自由,让他不再被虚有的情绪控制。
他想让他获得爱与被爱的权利。
他想救他。
他想让闻浪西那美好纯净的一面展现出来。
说是医者仁心也好,同情心也罢,他现在只想拉住闻浪西,决不能让他再继续坠入那无底昏暗的深渊。
“杵在我面前做什么?你眼中的泪光是什么,可怜?同情?别装了!”
闻浪西越说越激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并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你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跟我拥抱。这些我都知道,所以现在就别摆出这么一个救世主的表情,很恶心的,懂吗?”
傅关看着闻浪西对自己不屑的眼神,听着对自己讥讽的话语,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深深地望着他,银色镜框后的眼睛有些许湿润。
见傅关一句话都不说,闻浪西胸腔逐渐剧烈起伏,攥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木门,吼道:“你哑巴吗!我让你滚没听见吗!虚情假意地在这里装什么深情,你以为我还会挽留你?你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想观察我吗?不就是想看看一个疯子是怎么生活的吗?现在看到了?看到了就滚,别再来碍我的眼,我现在特别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想走就走个干净,来来回回算什么?溜我玩?”
傅关觉得自己难以呼吸,颤抖着声音,“我没有,没有觉得你是疯子,没有溜你玩,我都是……”
看着傅关这副不同于往日清冷的可怜样,闻浪西更愤怒了,“别装了!听见没!别装了!滚出去!带着你的……”
“西西,西西,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对傅先生,他……”沈秋边上楼边喊道。
闻言,闻浪西红着眼看了看正向他走过来的沈秋,再看看对面那满面苍白的傅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低哑着声说了句,“一丘之貉。”
说完便狠狠关上门,将傅关和沈秋隔在门外。
沈秋微喘着气走到傅关面前,“西西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发火啊,他不是很喜欢你吗,我以为他对你会好好的,没想到……”
“阿姨,我没事,浪西他这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别责怪他,以后也别。”
沈秋叹了一口气,“好,这孩子真的是太容易发火,发起火来谁都不认,我真是成天揪着心,就怕他突然不高兴,唉,太累了……”
听了这话,傅关深深地看了看沈秋那愁容满面的表情,良久,才道了句:“沈阿姨,这段时间您先回去吧,我会做饭,可以照顾好他,而且我也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跟他沟通。”
沈秋听了,立马瞪大了眼睛,大声道:“这怎么行?你一个人怎么能应付得了西西,他……”
闻言,傅关立马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看沈秋,接着便带着她往楼下走。
“放心吧,可以,我专门学过,闻伯父那儿我去跟他说,就当是给您放一段时间的假,好吗?况且我爸爸三天后就会过来,您就别担心了。”
沈秋没再反对,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也行,我就不打扰你们治疗西西了,唉,希望他能赶紧好起来,多俊一小伙子啊,可惜了……”
傅关没再应,一个错误的照顾方式,即使有再真切的感情,那对患者也是没有任何效用。
这就像在炎热干燥的沙漠中,一个即将因缺水而亡之人问你要一杯水,你却笑着对他说水不顶饱,给了他一个干粮。
自以为是的好意最伤人。
傅关整理好心情,去了厨房,准备为闻浪西做第一顿午餐。
以前他只做过早餐,闻浪西很喜欢吃,只希望做得午餐这人也喜欢。
至于现在那恶劣的态度,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不是闻浪西的本意。
傅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准备将饭菜端过去跟那人一块吃。
若不开门,那他就想别的办法进。
总之,他今天非进不可。
第六章
闻浪西关上门后,靠在门板上颤抖着呼吸。
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他竟然让傅关滚。
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傅关刚才的面容,往日里整齐乌黑的发丝变得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发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
“啪!”
闻浪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就是疯子。
竟然凶傅关。
“啪!”
又是一巴掌,毫不留情。
打完这两巴掌后,他就像泄力般坐到了地上,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良久,才站起来,缓缓移步到房里整齐布满烟盒的黑色木桌旁,随手拿起一包,靠到桌边的墙上。
自责,羞愧,罪恶……
闻浪西被这些折磨着,他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煎熬。
该怎么惩罚自己,该怎么解脱出来,该怎么弥补他犯下的罪。
闻浪西看着手里的烟盒,毫不犹豫地从里面拿出一根,熟练无比地点燃。
火光明灭间呼出一口呛鼻的烟草味。
他知道该怎么做,知道怎么做才能洗刷他的罪恶感,让他从羞愧自责中解脱出来……
看着忽明忽暗的烟头,整个人忽然无比放松。
挽起袖子,露出一节伤痕累累的手臂,有刀伤,有烫伤,还有一块又一块烟疤。
没有任何犹豫,将亮着火光的烟头按向了他的手臂。
疼痛中带着解脱。
……
傅关做饭很快,不一会儿便做好了饭菜和汤,将这几样东西都放进保温箱后,便准备上楼去找闻浪西。
跟刚才一样,傅关在门外叫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寂静地可怕。
闻浪西并不是不想见傅关,他特别想见那人,特别想摸摸那人乌黑柔顺的发丝,特别想跟那人毫无空隙地拥抱在一起。
但现在不能了,刚已做了对不起傅关的事,该怎么面对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
闻浪西靠在桌子上,拿着烟,挽着袖子,左手手臂上有一处玉米粒大小的烫伤痕迹,伤口轻微凹陷,泛着红。
一边听着门外清冷中夹杂着一丝柔和的声音,一边静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一声不吭。
门外的敲门声终于消失了,闻浪西松了一口气,但放松的同时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感。
正当准备再抽一根的时候,他的窗户响了一声,闻声过去,就见楼下的傅关已经将梯子架好,提着保温箱准备往上爬。
闻浪西急了,这太危险,梯子稳不稳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提着那么重的保温箱,万一要是半途摔下去,那他也就得跟着跳下去了。
快速打开窗户,对着准备上梯子的傅关喊到:“停下来!给你开门,别这样!”
闻言,傅关抬起头看了闻浪西一眼,眼睛弯了弯,对着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
闻浪西见人准备上来,快速打开室内强抽风,将屋子里的烟味往出排,同时掀下自己的袖子,不想让对方看到他的手臂。
等屋里的烟味散的差不多,暖气也被排完了,又快速打开空调,加到最高温想让房间快速回暖。
就这时,傅关在门外轻轻喊了声浪西。
这次没再耽误,很快就将门打开。
两人视线立马对上,闻浪西有些不敢看傅关那清亮的眼睛,低声道了句:“要不下楼去吃,我房间不太适合。”
傅关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浪西,半晌才道:“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在卧室吃饭吗?”
“没有。”闻浪西想都没想便应了声。
说完又觉得太过直接,又道:“我是怕里面的烟味熏着你。”
“我不嫌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闻浪西便再没阻拦,侧过身,让傅关进了门。
傅关刚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地烟味,还是上次那个劣质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