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现在不太敢坐到闻浪西身旁,怕又有什么过分的身体接触。
傅关微微弯曲食指,推了推眼镜,道:“一个人坐着不是更舒服吗?两人可能会有些挤。”
此话一出,闻浪西静默了一会儿,狭长的眼眸紧紧盯着傅关,眼神里的光亮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暗淡,随之消失,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息。
“是不想跟我坐吗?傅哥哥,还是说你讨厌跟我离得这么近。”
傅关被对方那暗淡的面容刺到了,那是一双洞悉一切的眼,他在这一刻,心脏静止了一瞬。
虽然知道BPD患者与他人之间的边界感极其缺乏,常常会受他人情绪的影响,会对他人的情绪高度敏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闻浪西对自己的情绪竟洞悉的如此精确。
傅关明白,此情此景,特别不适合勾起闻浪西的反面情绪,别了别自己头发,轻轻笑了声,看着闻浪西,“怎么会呢,我只是怕你嫌挤,既然不是,那我就坐过来了。”
闻浪西凝视着傅关,点了点头,没说话,等着对方坐到他的旁边。
刚坐上去的那一刻,傅关都已经做好被人拉手的准备,但却并没有,他坐下后,那人便闭上了眼睛,放松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没等傅关说什么,闻浪西便低声道:“想听我的秘密吗?”
傅关微微侧头,看着对方紧闭双眼,嗯了一声。
“听了别怕。”
“不会。”
闻浪西依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良久才低哑着声道了句。
“我杀过人。”
傅关双手随之攥紧,没有吭声。
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对一个初识的朋友诉说自己那恶劣的过往,而闻浪西却会,他会说出自己最不堪最肮脏的事迹,以此吓跑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只留下真正不会离开他的人。
闻浪西这是在试探傅关,试探他会不会因此而离开他。
这是BPD患者内心最深最真的恐惧,对方会不会在认识到自己是谁的时候抛弃自己?
他们会觉得,被人抛弃的感觉,就是死去。
而闻浪西之所以闭着眼睛说出这些,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傅关眼里即将出现的恐惧,恶心,以及离开自己的背影。
而此时坐在他身侧的傅关,并没有这些表情。
对方那低哑的声音又响起来,“在我13岁的时候。”
傅关还是没吭声。
“没有想问的吗?傅哥哥。”
“为什么杀人?”
闻浪西闭着眼嗤笑一声,“杀了一个人渣而已。”
顿了顿,又接着道:“我12到13岁时姓过秦,那时我叫秦浪西,人渣就是我当时的养父,秦功。”
“他有恋童癖。”
傅关猛地转头,看着闻浪西,对方面上没有丝毫痛苦和悲伤,有的,只是不屑。
“我那时的养母不喜欢我,叫什么名字已经忘了,应该姓于,她生不出小孩,也不喜欢小孩,可他丈夫喜欢,而且,还喜欢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傅关已经说不出话了,看着闻浪西的眼睛里逐渐凝聚起同情。
“我那时候长得还挺可爱,就是有些黑,他在福利院一眼就挑中了我,当时我还以为终于不用再跟那些孩子抢食物了,觉得自己解脱了,但没想到,那只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福利院。傅关的心颤动了一下。
“他刚开始还行,最起码让我吃饱穿暖。但直到半年后,他开始偶尔要求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我以为他真的把我当成亲儿子,所以还挺高兴,便跟他睡了几次。可有一晚,我突然醒来,发现他在摸我的胸口。”
“我被吓得从床上滚下去,问他干什么,他还慈爱地对我笑着,说给我挠痒痒。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会有男人对男孩敢兴趣,便没深究,又上了床继续睡觉。”
“可接着他隔三差五地给我挠痒痒,我开始意识到不对,直到一天他要亲我的嘴,我骂了他一句变态,准备跑出去,但他很快抓住我扇了好几个巴掌。就这时我那个养母回来了,她看见秦功打我,没阻止,只是看了一眼,说了声现在知道小孩难养了吧。”
傅关看着闻浪西平静地说出这些,他不知道对方在那么小的年纪里竟遭遇过这种对待,越发的心疼,便慢慢拉住了他的手。
闻浪西怔了一瞬,像是没预料到傅关会这么做,反应过来后随即反握住他的手,闭着眼继续道:“就这样又过了半年,没少挨打,但我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嘴,没让他亲一口。直到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用着蛮力将我拽到楼顶,扬言说如果我不顺从他,他便把我推下去。”
“但最后,我将喝醉酒的他推了下去。”
“他被摔死了。”
傅关并未惋惜这个生命的消失,他该死,一万遍都不为过。
相对应的是他现在更心疼闻浪西了,于是轻声问道:“然后呢,你养母怎么处理的?”
“她那天因为我的叫声太大,便跟着上了楼顶,看到了秦功对我的行经,见我要推他,想过来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最后我被带到派出所,那几天浑浑噩噩,什么事都不记得,只知道我反应过来后,就已经又回到了福利院。”
傅关觉得,很有可能是他那时的养母将秦功的罪行揭发了,总算人的良心还不至于完全泯灭。
正当傅关想着这些的时候,闻浪西眼睛睁开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怎样?是不是准备离开我?”
“为什么要离开,这并不是你的错。”
闻浪西嗤笑一声,道:“但我背负着人命。”
“而且还不止一条。”
“一共,五条。”
傅关整个人抖了一下,他曾经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而现在,闻浪西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对面,没有锒铛入狱,这就足以说明都不是他的错。
他可能将不属于他的罪行全部背负到了他的身上。
傅关用双手握住闻浪西的手,轻声道:“我相信那不是你的错。”
“不觉得我很脏吗?”
傅关心里又被刺痛了一下,他太同情和心疼这人的遭遇,“不,你是我见过最纯净的人,别妄自菲薄。”
闻浪西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傅关镜片后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欺骗来。
但没有,那清亮的眼睛里只有心疼,没有嫌弃,没有恶心,没有欺骗。
良久,闻浪西才缓缓地紧紧抱住傅关的身体,久久没说话。
两人相贴的胸膛的间,傅关可以感受到闻浪西那掷地有声的心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以后要是离开我了怎么办……”
傅关可以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身体,闻浪西正无声地哭泣。
心又疼了一阵,接着用手轻轻抚了抚对方那宽厚的背,“都说了我不会离开,会一直陪着你。”
“要是离开了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抓回来。”
第四章
这两天,闻浪西非常黏傅关,除过晚上睡觉,其余时间都是跟在傅关的身后,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但也有很多举动让傅关为难,就比如闻浪西一直想拉傅关的手,一直想抱他的腰,有次傅关正做早餐,闻浪西从楼上下来见到那人系着围裙的细腰,忍不住就从身后将人搂住了。
傅关没有挣脱,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怎么挣脱都没用,但潜意识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抗拒,他们都是男人,况且他自己还是gay,这要是每天被同一个男人抱来抱去,怕时间久了,关系会变质。
他时刻在提醒着自己,闻浪西是因为BPD才暂时对自己这么粘腻,他不能胡思乱想,不能对一个BPD患者产生别的情感。
这里的不能产生情感,并不是歧视患有BPD的闻浪西,而是闻浪西本身就不适合谈恋爱,他会让别人痛苦,也会让他自己痛苦,他那不稳定的情绪会让两人都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天,他清早起来,没有像往日般给三人做早餐,而是跟沈秋打过招呼后,便去医院找傅华升了,想问问他,面对一个粘人的BPD患者,该怎么做。
是放任,还是阻止。
刚出门,犹豫了一瞬又返回,对沈秋道:“阿姨,若是闻浪西问起来,就说我中午回来,让他别担心,他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我照顾他两三年了,稳得住。”
傅关开着车,路上有些堵车,耗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傅华升所驻的医院,他从门缝处往里看了看,傅华升正笑着跟一个病人谈话,因此没敢进去打扰,便去到傅华升专门的休息室等待。
在里面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发晕,这是没吃早餐的缘故,思及傅华升不会那么快结束,便想着先下去吃顿饭再上来等。
刚准备进电梯,他的胳膊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是须季。
须季是傅关的大学学长,虽不是直系,但两人关系却很要好,毕业后在家中资本的支持下,注册了一个房地产公司,虽然刚开始,但其前途不可限量。
须季比傅关大三岁,对其非常照顾,在学校有什么事都照应着,就算须季毕业后也经常去找傅关聊天,但最近两人倒没怎么联系,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