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她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心软了,严厉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很脆弱。
“我还把我的一些首饰买了…… 它们都有些贬值了,但是你上学的钱,还有你的生活费肯定够的。”
这回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自己的手,自然,我是不可能跟她道歉的。
“树树,我想让你去上茂典。” 她坐到我身旁,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
我转过脸,甚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老妈只是将手放在我的手上,只有在这一时刻,我在她的脸上看见了那个名为 “母亲” 的名词。
“我知道你一直想学械甲相关的,我们可以拜托公主……”
她话还没说完,我便起身,径直打断了她,“不可能,我们现在不应该再跟公主他们家有联系,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去睡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微微闭上眼,虽然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她说出要让我上茂典的时候,我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了许多。
但是,我是知道并且了解她的,很多时候,她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有时做出的决定也根本欠妥,工作方面倒还好,特别是在生活方面……
况且,这样的时刻,怎么能麻烦公主他们家?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我老妈的思维方式,按她这样做的话,那我们从他们家搬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且不说老妈会不会不好意思,反正,住在那栋豪宅的那十二年,几乎每天,我都被无法心安理得住下去的心理所困扰着。
这时候,十分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谢冬荣。
如果可以,我很想再去摸摸他的脸,想象中,他皮肤的温度是稍低于常人的,但是却极富弹性,并且白皙光滑……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睁开了眼睛。
第三章 学校
在半山干了半个月,终于,在开学的前三天,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攒够了下学期的学费。
不过只有学费是远远不够的,开学的当天早晨,当我提着装满械甲零件的包蹲在家门口穿鞋的时候,内心由衷地感谢感谢老板娘对我的仁慈。
我可以趁课间多做点儿械甲,放学后路过半山的时候给老板娘送过去,这样一天一结算工钱的制度,很大程度上地为我减了负。
老妈对我的决定呈不赞同的态度,她认为我应该将大多数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她总是给我一种 “我们家中尚还富裕” 的错觉,但其实我知道她已经足够辛苦了,出去当了半个月的保姆,她那原本光洁无暇的手都已经起茧子了。
现在她倒再不吵吵着要去什么宴会了,估计是已经逐渐认清现实了吧,我在内心笑着,却从没有打算明面儿上说出来。
“阿树……” 老妈帮我理领子,半个月过去,她几乎肉眼可见地老了,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本就不是该走向这种命运的人,她的身体、她的样貌与她所处的境地无疑是全然不符的。
不像我,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低头看着早晨阳光照射下的,我的影子。
不像母亲,我并没有一张 “贵族脸”,我那过分现实且直白的头脑也与那头的风花雪月丝毫不符。
“喂!陶树!” 肩膀被拍的时候,我才迟迟意识到原来后方那一直吵吵嚷嚷的正是孙雨泽这小子一直我身后叫我的声音。
得,又来一张 “贵族脸” 的代表,凝视着孙雨泽那恰到好处的自来卷,以及那双浅色的眼眸,我同样抬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对他招呼的回应。
只要是在上学时间,路上总会遇到孙雨泽。
“说吧,” 忽然想起前几天这家伙拒绝去工作时所说的 “好事”,“兴致这么高,最近发生了啥?”
难不成是中彩票了?踱着步子往前走着,看着孙雨泽那轻轻咳嗽又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忍不住猜想。
“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去茂典上学了!” 孙雨泽几乎跳了起来,神情中有着肉眼可见的小小傲气,不过不惹人讨厌,反倒还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我的心中略微闪过一丝异样,倒也不是说嫉妒,只是觉得,最近 “茂典” 这个词在我生活中出现得频率真的比往常要高上太多了。
“看来你们家发达了。” 我冲孙雨泽耸了下肩,这小子好福气,他跟我一样,也是那种想学械甲的类型,当初就是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再加上上下学同路,我才跟他成了朋友,现如今他可以去茂典,倒是能比我早一步学到械甲相关的知识。
其实,说不羡慕是假的。
进校门的时候,我用倒肘捅了捅孙雨泽的手臂,“说吧,你们家有哪个皇亲国戚是我不知道的?”
闻言,孙雨泽微微一怔,脸忽然羞愧似地红了,他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你知道的啊,就是…… 我爸来认我和我妈了嘛。”
这我倒有点意外,因为以往,孙雨泽那贵族父亲是向来不管他们母子俩的。
孙雨泽从来不告诉我们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但人尽皆知的是,那好像的的确确是个大人物。
但他本人也却也不介意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贵族私生子的身份,孙雨泽似乎从不以自己母亲是贵族的情妇而可耻,就算班上的流言蜚语说得再怎么难听。
面对那些挖苦他的同学们,他会以那种贵族专属的高傲神气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藐视。
他与我交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认为我跟他原为一类人,简称——“跟贵族沾上点儿关系的人”,我本人对此毫无异议,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一归类毋庸置疑。
虽然因此我也连带着受班上其他同学的排挤,但耐不住,比起别人,我还的确更想跟孙雨泽交朋友,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二人之间的相似性,再一方面…… 我也是打从心底里有些佩服孙雨泽的。
因为他身上的那份自信,无论如何我是学不来的,而且,我知道他本性并不坏,起码他从没有用恶意去讥笑过别人。
现在,他就要去茂典了,以后在班上可能会比现在稍微寂寞一些吧,抬头望着天空中无尽的蓝,我想。
·
上课时间到了,我坐在最后一排,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械甲零件继续着我的 “工作”。
讲台上正滔滔不绝讲着课的老师根本懒得管我,我知道,只要期末时成绩能保持在班上的平均水平左右,做到不拖班级后腿,他应该就不会发作。
如果老师讲的是械甲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听的。
我宁愿自己苦苦钻研械甲方面晦涩难懂的书籍,也不想听任何一句与我本人兴趣无关的无聊课程。
“我知道,其实你很聪明,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努力呢?” 这是上学期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时痛心疾首对我说出的一番话。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跟聪明这个词根本沾不上边,那些文学相关的东西,我也是靠期末疯狂的突击背诵才做到不挂科的,而我对械甲方面的得心应手则完全跟我的兴趣以及努力有关。
我想,或许是我的漫不经心给老师造成了这样的错觉,但无疑这是个美好的误会,我也就懒得去指正了。
此时,坐我旁边的孙雨泽偏过脑袋,一瞬不瞬近乎呆滞地望着我,上课时,他也跟我一样属于魂游天外型。
他也喜欢械甲,而且我看出或许在械甲方面他比我更有天赋,但是他往往不愿意像我这样 “努力”。
不过今天的孙雨泽好像比平时更加兴奋些,他骚扰我数次,见我不搭理他,他便改戳前方正认真听讲的同学的后背,并且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内心觉得好笑,并在心中计算着约摸还有多久讲台上的老师才会忍无可忍地发飙。
约摸一分钟后——
“孙雨泽!你不想学习没人管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影响班上的同学?” 讲台上的老头是个讲文明的主,平时说起话来就文质彬彬的,此刻就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平时如若到了这个地步,孙雨泽就该消停了。
“我没有影响别人啊,老师。” 这时的孙雨泽却出言辩驳了老师的话,还带着点儿耍赖皮的意味,叫人见了想打。
“你当我是瞎的吗?” 老师走下讲台,走到孙雨泽前方同学的桌旁,那同学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而老师则用手指在那张桌子上反反复复快速敲打着,他看着孙雨泽,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你给我站到后面去。”
“我不。” 几乎想也没想地,孙雨泽头一仰,回答得懒洋洋的。
往常这家伙虽皮,但也有个度,但今天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跟老师杠上了,我手中拿着已经完成一半的械甲,偏过脑袋认真地看着戏。
“好,我看我有必要给你家长打个电话了。” 老师气得鼻孔翕张,那阵势,就像是下一刻要从鼻孔喷出两竖白气似的。
“我妈忙得很,没空理你。” 孙雨泽摆了摆脑袋,满面欠打,“你也不要威胁我,过几天我就转学了,我不怕你!”
得,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这下全班同学都知道他明天要转学的消息了,我不动声色地再从包里掏出一个零件,一丝不苟地安装在械甲上,罢后还用袖子擦了擦老师喷在上面的唾沫星子,为了保持成品的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