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不知道谢冬荣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大概是一件即使争辩也无甚意义的事,再次闭上了眼,我想睡觉了,“嗯,没事,就这样吧。”
这是对于这一天,我脑海中留存下的,最后的回忆。
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会看见谢冬荣的阖上双眸的睡脸。
那之后我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思考为什么我会那么放心地在谢冬荣面前睡去。
床是一人一半,但因为身量体积的关系,此刻的谢冬荣看起来比我憋屈很多,他仍旧穿着昨晚的服饰,乖巧地躺在我身边,看着居然有几分秀色可餐?
简直怀疑自己喝了假酒,我坐起身,转头凝视着仅仅盖了被子一角的谢冬荣,忽然有些害怕他会因此而感冒。
下一刻,他张开眼,先是蹙了蹙眉,后才跟我说了一声:“早。”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我很想问他你居然就这样睡在这了?我也很想问我自己,这家伙还在旁边你居然也睡得着?
“看你这表情,搞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 漫不经心一般,谢冬荣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忽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过了啊。”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不愿意谢冬荣提起我跟他以前的事,特别是现在,当他眯起眼,尚还没意识到自己应该戴上面具的时候。
“行了,睡够了回去吧。” 站起身,强忍压住内心的怒火,我起身走向洗手间。
牙刷到一半,透过镜子,我看见谢冬荣走到了卫生间门口,他凝视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问我道:“你生气了吗?”
将口里的泡沫吐干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确信我是足够冷静的。
“没有。” 我听见自己说。
最终,谢冬荣笑了:“那就好。”
咔哒一声,在他离开寝室的那一刻,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谢冬荣的表情。
怎么可能还跟先前一样。
方才我与谢冬荣的对话,或许只是暂且保证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山暂时还没能垮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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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着镜中身着西装的自己,我自信一笑,真不错,原来只要认真打扮起来,我也能成为一枚合格的帅哥。
安鹤轩的车来得十分准时,距我们相约的时间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车窗摇下来,目光与车内那人不适时碰撞,久违地,我们相视而笑。
没想到安鹤轩会亲自来接我,这是何等的殊荣,或许我该庆幸我与他之间好像并没有陌生,虽然严格说来,我与他之间都不算是朋友。
坐上车后,车轮便一刻不停地再次发动了,转眼看过去,与他对视之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他变了。
不同于谢冬荣那种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转变,安鹤轩带给我的,则是完完全全感官上的不同。
他老了。
这个词或许用在一个比我还小了两岁的人身上有些不恰当,但我的第一感觉,的的确确就是这样。
不复年少的从容优雅,那种纨绔子弟一般的鲜活,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如今留存在他身上的,是一种疲惫的沉静。
不过的确,当王病重,安鹤轩必须与自己向来尊敬的哥哥争夺王位的时候,那些压力,或许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好久不见。” 转头看过来,安鹤轩笑笑。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可能有些放肆,我连忙转过了眼,“嗨,算起来得有三四年了吧?老实说…… 我觉得你变了。”
静默地,安鹤轩凝视了我片刻,我想跟我一样,他或许也在观察我。
“……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最终,他这样说,“当你联系我,甚至还用以往的口吻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十分震惊。”
“嗯?怎么说?” 安鹤轩说的这些,是我未曾想到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可贵,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以前的朋友见过面了,跟你的这次会面,其实也是在我心念一动的情况下忽然说出口的,我没想到你会答应,甚至后来也没有回绝。” 微笑着看过来,安鹤轩仍旧笑着,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笑意,“我想我得感谢你。”
“准确说来,应该是我感谢你。” 我没想到安鹤轩会跟我说这么多话,他给我的感觉很像那种半年都被关在家里不被允许出门的大家闺秀忽然被告知可以出门游玩一天那样。
车辆直直开往都城的中心区域,在这里叫停了司机,安鹤轩先一步打开车门。
“我以为会直奔皇宫,却到这里来了,怎么,想玩?” 走到安鹤轩身边,我这样问他。
很奇怪,同样是曾经熟悉的人,面对安鹤轩时,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听说冬荣现在依旧跟你在一起。” 走远后,安鹤轩回头,“我约你出来,他没有说什么吗?”
安鹤轩的表情是坦然的,而我却疑惑了。
他所说的 “在一起”,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个“听说” 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他当然说不了什么。” 安鹤轩可以说是我与谢冬荣熟悉的所有人中,为数不多知道我们关系的人,此刻跟他澄清这个,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 安鹤轩微微一笑,脸上是得逞的笑意,“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对吗?”
“不知怎么的就安排在一起了。” 耸耸肩,“室友。”
“哦?” 安鹤轩抚了抚下巴,“原来是这样吗?”
谢冬荣作为我和安鹤轩共同的熟人,此刻成了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我注意到安鹤轩对谢冬荣的称谓,既然他仍旧叫他 “冬荣”,那么这是否说明,在他内心,依旧是将谢冬荣当做好朋友呢?
“我原本以为你跟谢冬荣还在联系。” 斟酌片刻,最终,我打算引出这个话题。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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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我已经被安鹤轩带到了人流量最大的商场,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谈起相关话题真的有几分怪异,但毕竟少有机会能够如此自然地提起这些。
安鹤轩微微转过脸,他的脸上笑意不变,目光下瞄,似乎是在思考问题的回答方式。
“我跟大哥的关系,我想冬荣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安鹤轩看过来,得到我肯定的眼神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想到母后忍耐了这么久,我难以想象,当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餐的时候,我的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我大哥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看来安鹤轩并不打算隐瞒。
“那种忽然被赋予了天大责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安鹤轩苦笑一声,就像是忽然找到了倾泻的出口,这些话应当是他无法对日常所接触的那些人说出的,“大哥各方面都比我们优秀,父亲原本十分坚定的,我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点儿什么。”
“忽然被告知要与所有以前往来的朋友断绝联系,因为他们的家族可能是大哥的党羽,” 说到这里,安鹤轩冷笑一声,“忽然被强迫去学习什么帝王心术,还必须得跟那些迂腐的老头拉帮结派,整天不是去见这个,就是去见那个,整日商量的,都是如何打垮自己向来信任的哥哥。”
安鹤轩转过脸来,他的眼神中有些凄惶,“其实我也不想跟冬荣断绝联系的,但是我母亲告诉我,冬荣一家会害了我们,因为当初大哥的母亲就与公主交好,我想说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母后就会严厉地训斥我……”
似乎还有许多未尽的话语没能说出口,安鹤轩却忽然停止了话头,自嘲一般,他笑笑,“抱歉,真的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出门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摇头,“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的确,这些都是问题…… 你们都还将彼此当做朋友,这就够了,我想传达的是,谢冬荣也跟你一样。”
呆滞一般,安鹤轩凝视着我,许久后,他笑了,“挺好的,陶树,你让我感觉自己没有变似的,真好。”
安鹤轩或许觉得我理解他了。
然而我终究不是他,对很多事情也无法像他一样感同身受,我能做的,或许就只有这样,倾听,以及说出一些安慰的话吧。
或许真的是憋太久了,安鹤轩带我在都城中心逛了好久。
这个他曾经跟他的这个朋友一起吃过,那个他又跟他以往的某些小伙伴一起玩过,这家店几年前还开着,现在居然已经倒闭了,有些遗憾呢。
这些都是安鹤轩跟我说的话,我发现或许曾经的我并不够了解他,然而此刻他也变得比我印象中的那个人更加亲切起来。
“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上车前,安鹤轩回过头,忽然问我道:“陶树,以后我继位的话,还一起出来玩吗?”
当时我说的是:“当然,只要你愿意。”
可坐在车上,细细回想,我却忽然回味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安鹤轩眼里,他一定会继位吗?
因为就他的性格而言,我觉得,那种话,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是说不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