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林晚——是徐少爷在说话,你来替六姨接。” 吴苑把话筒递过去了,静默一会儿,徐致远听到一声稚嫩又清脆的 “致远哥哥”。
“林晚,你叫六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你爹去哪儿了?”
“是这样的,” 裴林晚解释道,“刚才下了好大的雨,雷声轰隆隆地响,可是爹忽然接了个电话,是中心医院的大叔叔喊他过去,要给人做紧急手术。”
“大叔叔?”
吴苑在旁边解释道:“是小裴的领导,中心医院的院长。”
“于是爹就让我好好在家里待着,听六姨的话,自己开车出去了。” 裴林晚道,“可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凶,中心医院又打不通电话。六姨担心得紧,我就和六姨说找阿尧,我从前遇到麻烦总是会找阿尧。” 裴林晚许久都没有见到俞尧了,忍不住岔开话题,轻声问道,“致远哥哥,阿尧回来你能让他给我打一个电话嘛?写一封信也可以,我给他写了好多。我有点想他了。”
徐致远愣了一下,先答应了下来:“…… 好啊。” 又接着问道:“你说庸…… 你爹去做紧急手术?是有人出事了吗。”
“爹也这么问大叔叔了,大叔叔只说,’暂时还没事,来医院候着‘,除了爹他还叫了四个医生。并没有说是给谁做手术。爹好像也很疑惑,一直皱着眉头。”
“……”
徐致远忽然这事情有些诡异。听裴林晚描述,裴禛要参与的手术大概是只有几个同事知道的秘密工作。没有人知道这场手术的主人公是谁——如果是原在医院里随时可能垂危的重症患者,身为主任的裴禛听到消息时不该是疑惑的,而如果是外来的伤患,“暂时还没事”是什么意思?有人即将冒着大雨把一个 “暂时没事” 的伤患送进医院,院长还秘密召集医生候着给他做紧急手术?
不知为何,心中乱七八糟的心绪杂糅着,徐致远看着外面的大雨,越来越心悸。
第82章 罪人
淮市上方的天空像是块漏了洞的黑锅底,水瓢泼般地往缺口涌。
铁门打开,一辆黑色吉普车冒着大雨缓缓驶入寺山府上的院子。
肥胖的男人在门口恭候多时,车子一停,他身边的牟先生就撑开了伞,去迎接走下车门的俞尧。
俞尧身穿着寺山特地让人为他带过去的黑色西服,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气质比以往更为严肃不苟。
“俞先生,终于等到你了,”寺山说着,脸上肉纹挤出一个眯眼的微笑,他扶着俞尧的后背朝门里做了一个 “请” 的姿势,道,“我们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俞尧颔首,背后袭来雨天的潮湿与寒气,进门时见到了许多宾客,在其中果真见到了冬建树…… 和廖夫人。
廖夫人还很年轻,身量苗条,穿着黑色底白色蕾丝的法式露背连衣裙,头戴网纱礼帽,画了不艳的浓妆,正式而端庄。她正操着一口外语与沙发对面的日本女人有来有回的说笑,单看这两人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贵太太的下午茶。
她这副样子与巫小峰描述里的 “疯女人” 大相径庭,俞尧不禁留意了她一眼,廖夫人显然也看见了他,表情像是忽然堕入了冰水里,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走进屋的俞尧,瞳仁里闪烁着一些焦急和期待。
俞尧被这副目光笼罩着,从容地朝沙发上的一号人微微鞠躬,冬建树客套地也站起来迎接,伸过手去,皮笑肉不笑道:“俞先生,许久不见。”
俞尧与他握手,也有许多他眼熟的人朝他伸出手来。牟先生随后紧跟来,恭敬道:“俞先生,换下外套吧,有些湿了。”
俞尧将西服脱下来递给他。客厅上方巨大而华丽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俞尧按照寺山的意思于沙发的空位置坐下,而正巧在廖夫人的对面。
廖夫人似乎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不敢去看他,紧了紧从进屋就一直罩在身上的披肩。
寺山在 “主人” 的地方坐下,处在妻子和俞尧的中间。他的女儿跑过来坐到爸爸腿上叽叽喳喳,寺山说了几句,接着把她递到了妻子怀里。
寺山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女人的乡音嚅软,朝在座之人解释一番,鞠躬退下了,临走之前还对着聊得不错的廖夫人微笑着说了什么。而廖夫人摇了摇头。
牟先生知道俞尧 “听不懂” 日语,于是翻译道:“夫人要带着千金回房休息了,让先生们好好聊。”
俞尧垂着眼睫,他知道她刚才在邀请廖夫人一起上楼,给他们腾出说话空间来,但是廖夫人谢绝了她的好意。
不过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演着 “语言不通”,顺着牟先生的翻译点了点头。
寺山夫人乍一上楼,俞尧就感觉到放在大腿上的手背被黏热的气息给罩住了,低头瞥了一眼,只见寺山正 “不经意” 地搭在他手上,叹气道:“俞先生,怪我没有早点知道你的冤屈,让你再狱里吃苦了。”
俞尧暗暗腹诽,他不但知道的不晚,还对他坐牢的原因 “心知肚明”,却装出这副无辜又善良的模样来。
其余人 “马后炮” 地迎合道:“俞先生的为人我们了解,冤屈我们也是知道。”
“定然是有心人的诡计,让您受委屈了。”
俞尧的手腾不出来,只好强忍恶心,没有功夫来做什么虚伪的表情,从进屋开始面容就冷得很,他说:“还要感谢寺山先生出面为我证明。”
寺山轻抚了几下他的手背,笑道:“分内之事。”
“有心人” 之一的冬建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看俞先生的样子,似乎是不太高兴?”
“没有,” 俞尧道,“狱中久待,出门又遭雨,身体有些疲乏而已。”
众人纷纷说着,廖夫人忽然出声搭话:“俞先生为什么会蹲监狱呢。”
她这话好像空荡房间里的一阵冷飕飕的风。俞尧抬头望向她,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寺山,只有嘴唇翕动。
“因为……”
“都是些小事,” 寺山打断俞尧的解释,似乎对于廖夫人在这里待着感到不满,话里这女人下了些赶客的意思,说道,“廖夫人要问的事情我已经和冬君解释过了,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我恐怕无言以对。”
“寺山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好奇一问而已,并无恶意。您和冬先生的说词我自然是信的,我还要多谢您……” 廖夫人一顿,又继续说道,“多谢您这么上心廖德的案子呢。”
似乎是觉得在这等场合说死人的名讳不吉利,寺山道:“不用再提了。”
廖夫人颔首,说是不再打扰,上楼找千金和夫人聊天了。
俞尧感受到廖夫人在自己身上深深留意了一眼,越发觉得心中不宁。始作俑者冬建树佯装不知,饶有兴趣地问道:“俞先生,您是觉得廖夫人身上有什么奇怪之处吗,我见您一直在看她。”
俞尧说道:“没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来俞先生也不例外。”
听到这话,在座一阵笑声,冬建树顺势看了看钟表,说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众人以大雨挡路挽留,冬建树却说是一些要紧的私事,挥别之后在门口与牟先生擦肩而过,牟先生给他递了伞,他便冒着雨找车子去了。
仆人来上酒,乐师在一旁奏起曲子来,人声的喧哗漫过别墅,逐渐胜过了窗外的雷雨声。
红酒不醉人,寺山却喝得有些微醺,眼睛眯起的弧度中逐渐染上了一点其他意味。他和俞尧大谈文学艺术,声称对中原文化十分感兴趣,说要请俞尧去看他珍藏的山水画。正好俞尧被喧闹吵得头疼,便同意了和他去个清静之地。
而寺山领他上楼的时候安静得反常,俞尧心中倒是开始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他被寺山带入房间里,还没见着书画的影子,那醉醺醺的气息便贴了上来。俞尧的身后仿佛黏了只灌了水的肉袋,寺山的双手伸到他的身前箍住他的腰,轻声说道:“俞先生,这边来。”
俞尧说:“你自重。”
寺山咯咯笑着,得寸进尺地去触摸他的衣扣和下颌,道:“您也不想再回那昏暗的狱里待着了吧。”
“我把寺山先生当朋友,请您不要让我失望。” 俞尧钳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掰开,道,“何况您的妻女还在这里。”
“您一直这样…… 假矜持,” 寺山变本加厉地将他往桌子上一压,哐当一声,他露出了平常不会有的鄙夷眼神,嗤笑道,“你为了讨徐家的保护伞,不是还勾引过徐镇平他儿子吗。”
俞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忍无可忍地挣开他的压制,可是拳头刚攥起来。敲门声打断了这场对峙。
寺山屏住呼吸,听到门外静了一会儿,廖夫人的声音传来,道:“寺山先生和俞先生在吗。”
“我在和俞先生赏析书画,” 寺山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没有事就退下。”
“夫人找您。” 她说,“令千金有些不舒服。”
寺山蹙起眉头来,狠狠地唾了一声,道:“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
外面沉默一会儿,廖夫人说道:“您还是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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