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老讲课和之前的先生还是区别的,别人是高谈阔论的又臭又长,他是引经据典的又臭又长。
虽然本质上都是臭与长,但后者至少能使他受益。
失去了美色的驱使,徐致远学习的兴趣也下去了大半。蔫蔫不起得仿佛晒干了的娇花,下课时才敢趴下去歇一歇,先生让他去倒杯水,徐致远便成了个腰酸背痛,睡觉抽筋的病人。
徐镇平在家时,看到此情此景便会呵斥一句,于是徐致远不情愿地将自己从桌子上揭下来,舀杯水放在岳老面前,太凉或者太烫他都不会过问了。
徐太太在家的话,不必岳老招呼徐致远,她就已经给贴心地倒好了。
但倘若他的小叔叔在家,只需要说一句:“致远,给岳老倒水。” 徐致远便会揭棺而起,泡了上好茶叶,试准了合适水温,恭恭敬敬地摆在岳老面前。有时还会微笑着说声 “您请用”。
岳老都会冷眼盯他很久。
不仅是倒水,在做功课之类的事情上也是如此。他知道这厮正在用行动告诉他,自己 “身在曹营心在汉”,对他卑躬屈膝是被逼的,对他小叔恭敬才是真的。
如此一来三四天,到了徐镇平检测短期成果的时候,徐致远最是熟悉这样的先生,面子不容学生冒犯,于是就等他告状,自己好把 “明明我听小叔叔的话了” 拿出来喊冤。
却没想到岳老一捋毛笔胡,脊梁一挺,说了一声:“很好,小少爷很有骨气,只是歪了地方,过几天我给他正回来。”
徐致远只觉得假笑得脸疼,心中暗暗骂道:“呔!此老叟脑中有疾。”
结果是周末休息过后,岳老继续教他。
徐致远百般懊恼,但还是把斗智斗勇放了放,腾出心思去想岳剪柳的笔记和周末的相亲。
他没想着这时候就给徐镇平找儿媳,想着带着那姑娘普通地游玩一番,就当作婉言地拒绝了。
正好傅书白打电话来说自己想他了,周末要不要去下馆子。
徐致远唾了一声,我看你是想我钱了。
傅书白实诚道,都想。
待他挂了电话,转身回屋时,铃声又响。徐致远接起来,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哦,是徐少爷。”
徐致远脸色一拉,听出来是裴禛的声音。
“干什么。”
“我想找俞尧,他在家吗。”
“他不在,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算着他的药该吃完了,给他准备好了下次的,” 裴禛笑道,“徐少爷替我转达就行。”
“哦。” 徐致远刚要挂电话,裴禛又说,“还有……”
“嗯?”
“小少爷帮我问问俞尧,他周末有没有空,” 徐致远总觉得裴禛慵懒的声音里总带着坏气,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我想约他去看电影。”
第14章 电影
没等徐致远回复,那边像是提早就预料到了徐致远是什么反应似的,先行挂了电话。
徐致远放下听筒时的动静把路过的佣人吓了一跳。
……
徐致远近来总是不顺,俞尧其实也半斤八两。
像他这样年轻也不严厉的新老师,总有一段时间要受调皮学生的掣肘。原本他们的相处一派平和,但因为某些缘由擦出了不愉快。
起因主要是因为夏恩。
因为性格过于刚直,他与一部分男学生群体一直存在罅隙。
近来因南墙涂字一事,既明大半学院都被禁足半天,休息时间白白流逝,这让闲不住的好动分子们哀声载道,纷纷私下责骂这个写字的出风头之人。更有甚者模仿那墙上的 “还我疆土”,去给被查出来的吴同学寄纸条,血红的大字写着 “还我假期”。
夏恩得知之后,气愤地在众人面前让沾沾自喜的恶作剧者们道歉,闹大了还动了手,叫那群人丢足了面子,之后他便被孤立起来,处处针对。
俞尧知晓夏恩的品行,在得知此事之后,对那群好事者稍作惩戒,之后就被传了 “俞老师偏袒斗殴学生夏恩,维护涂墙激进分子” 的说法。
俞尧的教学变得不再那么的顺利,每天需要多解决一些故意和他作对的问题。
他疲累地回到家中,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徐致远,正给他的琴擦拭灰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徐致远见到他回来,招呼他去坐下并递上茶来,第一句话便是:“小叔叔,你累不累,喝水。”
听到这句关心,俞尧就知道这小混蛋又要有求他了,于是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徐致远又瞬间暴露了献谄得的目的:“你换个医生治病好不好,我让我爸给你找个全淮市最好的。”
“……”
俞尧觉得自己最近是捅了崽子窝了。
在学校有一群不听话的就罢了,家里有一只更不让人省心的。
他看着徐致远的黑眼睛,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来。
徐致远过分去关注猜测他和裴禛,让俞尧起了疑心,加之徐致远一系列的言行,俞尧推断出他这个小侄子…… 可能性取向出了点问题。
但俞尧犹豫不定,徐致远明明之前还游刃有余地跟姑娘调情。
他觉得徐致远就像只发育期的幼狼,某颗利齿和同类长得不一样,正又痛又痒地到处磨牙试错。
而俞尧却不知该如何下手解决——是给他拔掉这只异齿让他与旁人一样,还是教他如何隐忍和藏匿。前者可能会一痛永逸,也可能留下脓疮,但总比后者数不尽的碰壁与吃苦强。
“小叔叔,你说话。” 徐致远道,“不说话当你同意了。”
“裴禛就是那个全淮市最好的。” 俞尧说,“内科学博士,之前留过洋。”
“骗人,他一点都不像资质老的好医生,看上去就是个江湖庸医。”
“你不要对裴医生有那么深的偏见。” 俞尧不知道他为何又提起裴禛来,想了一想,问道,“他打电话来了吗。”
“是。” 徐致远散漫道。
“他说什么了。”
徐致远握紧了琴颈,说道:“你自己给他打回去呗。”
俞尧起身去拨号了,徐致远则是哼了一声 ,吹掉了最后一点羽尘,将小提琴架在锁骨上。
俞尧刚一接通,“喂” 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身后飘来幽怨的乐声。
俞尧回头嗔了噪音源一句:“致远。”
徐致远充耳未闻地拉着他的快曲,神色故意地十分沉醉。
听到这自带的背景乐曲,心知肚明的裴禛笑了起来,俞尧左手罩着话筒,无奈道:“不好意思,有些吵。”
裴禛重述了一遍医嘱和邀请之后,徐致远听到俞尧说 “周末有空” 和“可以”,一时间韵律急促,摁得不甚熟练,还错了几根弦,像是在发泄不满似的。最终这通电话在 “优雅” 的旋律里挂掉。
放下听筒的俞尧道:“…… 你为什么要这时候练。”
“是小叔叔说让我勤加练习,现在到时间了。” 徐致远停下弓弦,明知故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打电话?哎,对不起我没听见。”
俞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像在看一个幼稚的小孩赌气,不超过十岁的样子。
……
周六下午,徐致远糊弄完了岳老布置的功课,结果被老先生薅着耳朵斥责了一顿。原因是作文不但没有写完,始作俑者还在足有两百字的空行里瞎画画。
俞尧看到那张字迹不羁的卷子时,与那旁边写了 “岳老头” 的涂鸦小人对视了足足十秒,总觉得它有点眼熟。后来才记起,这原来是 “老俞” 加了几根山羊胡之后重出江湖。
岳老要打他手心做惩罚,徐致远难得乖巧地将双手伸出来,可只见左右手心都用墨水画上了流泪的 “岳老头”,还配字 “打人不打脸”。
岳老:“……”
恰巧徐老爷和徐太太都不在家,岳老被他惹得脑袋跟煮开的茶壶一般冒气,骂骂咧咧的收拾书回家了,俞尧没拉住。
俞尧送岳老回来,关起门来教训徐致远。
“顽劣,” 俞尧严肃道,“你这样做除了让先生生气有什么好处?镇平回来又会训你。”
“你让他回来打死他儿子吧,最好今晚,” 徐致远斤斤计较道,“小叔叔明天都跟人看电影去了!我的明天还有什么意思,在家无聊,出门糟心。”
“……” 俞尧心中语塞,喊他去洗手,徐致远却双手一插兜,吊儿郎当地回房间了。
他心中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不会任由那庸医把他小叔叔拐走的。
第二天的徐致远西装革履,一表风流,带着手心没洗干净的墨水,去美术展览见徐太太给他介绍的姑娘了。
地点在一家私人商场的展厅,地方开阔,参观者众多,展出大都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与教授的作品,观众之中不乏既明大学的学生。
只是没想到,徐致远在等待那位神秘女士到竟是一位熟人。
岳剪柳挽起了头发,穿了一身莹白色的绣兰旗袍,跟之前判若两人。
“致远!” 她有些小惊讶,说道,“我本提早约好李主编,但她说时间不定,若今日实在不得空闲,会请他人赴约…… 没想到请来的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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