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在等着你,”荷修一面温和道,一面开始拖着少年向上走去,“或许见到阳光的一瞬,等待你的并不是上帝怜悯慈爱的光辉,而是令你堕入黑暗的深渊。”
“我已从深渊中归来……”纳蒙张嘴,轻轻咬住了荷修的衣服,含糊道,“我爱戴您,信任您,只要是您向我伸手,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抓紧了,哪怕审判之刃就在您另一只手上……”
“但我丢失了您的印记,”他忽然笑起来,上了一层台阶,整个人轻盈地旋转到荷修身前,用未被牵引的手去摸索荷修的手,牵着他撩开自己洁白的衣摆,触碰温暖的肌肤,“去哪里做,天使大人?”
少年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此刻正低头垂眼望着天使,双唇很快就要贴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荷修微微抬头,在少年的讶异中亲吻了他的下颌,然后咬了一下,用了力气。
“收起你的小把戏,”荷修抱起纳蒙,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坐在自己强壮的臂弯上,“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没有小把戏。”纳蒙抬手捂住牙印,那里略微刺疼,心虚道。见荷修大概是在开玩笑,赌气般回了一口,咬在天使精灵一样的耳尖上,吃进了几根白金发丝。
离开地下室后纳蒙花了一点时间适应白日的强光。他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甜气味,不自觉地勒紧了荷修的脖颈。荷修将他放下来,轻声说餐桌上有点心,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吃。
少年赤脚走向餐桌,看见了整齐摆放在餐布上的精致点心,已经冷了,并不新鲜,但每一个都是完好的,不知道荷修是怎么带回来的。
“塔巴蛋糕杯?!”纳蒙忽然道,声音也拔高了不少。他回头望向站在原地的荷修,得到认同的示意后又把头转回来了,盯着这些小蛋糕顶上好看的奶油装饰。
已经忘记上一次见到塔巴蛋糕杯是什么时候了,至少是激进派和保守派的战争前。那时他还是地狱之子,负责点心的厨师长尤希看见他很头疼,尽管她也很宠爱幼小的殿下,但殿下经常拿着塔巴蛋糕杯偷偷去倒酒,让她被骂了好几次,索性不做给他吃了。
塔巴蛋糕杯是一个杯子一样的蛋糕,将上一层甜而不腻的奶油舔掉后会留下用来盛装奶油的小凹坑,这是用饼干粉做成的杯底,纳蒙经常在宴会上用这个吃剩下的杯子往酒区跑,装禁止他喝的各类酒水,直到这个“杯子”碎裂才依依不舍地吃掉。
“尤希……您遇见她了,对吗?”纳蒙放下含在嘴里的手指,还剩一点奶油在他指尖,他却一点也不想再舔去了。奶油是熟悉的味道,但或许受限于材料,口感不是很好;奶油下是熟悉的凹陷,此刻还被奶油填满,有几个空气的细小圆洞。
荷修没有回答他,他后知后觉荷修并不认识尤希,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她曾经是宴会的点心厨师长,胖胖的,也是黑色的头发,笑起来很……有时候很凶,但是她对我很好……普光晚宴,普光晚宴也是她负责的……”
“她在休战区,给战乱的难民孩子们做食物,”荷修淡声道,“我记得你在普光晚宴上抓着这个点心不放,大概是喜欢吧。”
“她还活着……太好了。谢谢您,我确实,非常喜欢。”少年方才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生怕从荷修嘴里听见不好的消息。只是他虽经历战争,却也远离了战争:被抓住前他躲在宫殿中,之后又被困在愉悦殿堂里,并不知道真正的战区是什么样子的。
战争让食物变得宝贵,哪怕休战区也是如此,不是金钱就可以随便买到食物的。荷修能拿到塔巴蛋糕杯,并不是金钱交易,也不是为了它们杀掉妇孺,而是休战区已经在战争中被移平,为了防止激进派扩大优势,荷修和众天使在废墟上和他们作战,最终夺得了一大半的面积。
他出于怜悯,救了几个有着地狱血统的孩子,也发现了一直给予他们庇护的尤希。只是尤希被发现时已经快要断气,仅剩的力气全都用来安慰哭个不停的孩子们。
“求求您,我拿它们给您换……”她大口大口地吐血,咳嗽道,“我也曾是撒旦的厨师长……我甚至做过普光晚宴的食物……求求您……救救他们……”
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只有被压在废墟下保存起来的塔巴蛋糕杯和怀里的孩子们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或许是战争对心灵的摧毁让她格外珍惜塔巴蛋糕杯这样和平时期才能享用的食物——它代表了过去的安定,又承载着对未来和平的期许,所以此刻在尤希看来,这些其实早已廉价的点心是金子一样的存在。
“感谢神。”少年点过肩膀,双手合十,在荷修的沉默中完成了祷告。
第十五章
少年跪在天使身前,主动用温热的身体贴紧天使时,被意外地推开了。他有些惊讶,红色的瞳仁里写满了不知所措,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手指攥着荷修身上凉滑的丝绸僵硬着没动。
“去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吧,不要回地下室了,但也不要离开这里。”荷修察觉到纳蒙的失落,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站起身子要离开。
纳蒙抬头,视线也跟着上移,看见荷修没什么表情的脸委屈道:“我就想和您做爱……”
他很快就被掐了脸,一个人留下摆弄着那些塔巴蛋糕杯,好奇地观察它们每一个形状和细小的裂纹。他心想请尤希宽恕,毕竟这些塔巴蛋糕杯虽然很好闻,味道也有尤希亲自调制出来的熟悉气息,可是真的不好吃。他本就不用进食,而美食应该让口腔和胃感到享受,所以不太愿意吃这些低水平的蛋糕。
或许等到战争结束,尤希就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专心自己在点心上的制作,不用担惊受怕地躲在面粉袋子堆里害怕地哭泣……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连他自己,也很想再吃一次当初盛大普光晚宴上的美味食物。
少年盯着手里的蛋糕有些发愣,没注意到天使就在顶楼的走廊望着他。荷修轻轻用手拍打平了衣服上刚刚被纳蒙揪出的痕迹,不知是不是直直注视但也温柔的视线让纳蒙有所感应,少年捕捉般抬头,和荷修对视上了。
他只有一瞬的惊讶,马上便笑得很甜,无声问荷修在看什么。荷修只是摇头,转身往尽头的房间走去了。 天使没有性的兴致,即使纳蒙现在脱光了在他眼前游走,像刚来时那样低贱地卖弄自己的确很吸引人的赤体,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抚摸他。
在休战区的战斗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可就像发生在昨天。事实上,尤希断气前痛苦维持的悲息,和那些孩子们因为惧怕他而刻意压制的哭声,总是环绕在他的耳边。他接受了尤希的哀求的“交易”,作为交换,他会确保那些孩子能安全到达新划分的难民区域,那里条件虽然艰苦,但至少没有战火。
“天使大人!我求求您!您有祝福的,对不对!您救救她!救救我的母亲!!救救她…… !”
其中一个孩子是尤希的亲生孩子,他号啕大哭,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紧了荷修的腿,甚至让他好像感受到了疼痛。荷修垂眼看他,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尤希虚弱地唤儿子的乳名,才让他手脚并用爬去了母亲身边。
“不要哭,小伦,别哭了,”她半眯着无光的眼睛,咧开被鲜血染透的嘴,露出一个可怖的微笑,“撒旦已经陨落,连子民都无法顾暇……但是有神降临在你的身边,你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妈妈照顾不好你,但是妈妈永远爱你,小伦……我永远都爱你。”
她挣扎着,把胸腔里最后一口气也吐出来了,只是为了把最后的爱传递给孩子。从前她或许是一个丰腴的女人,但长时间的挨饿让她迅速消瘦,衰老的皮肤也垂挂在骨骼上,像一张不合身的皮。尤希仰躺在落满灰土的地面上,直到死去双眼也没能闭上。
小伦不肯离开,只想在尤希身边呆着。荷修无奈,强行将他带走了,一路上他都哭得凄惨,被其他的孩子们用力拥抱着,却依旧把自己掐得浑身青紫。
“再没有人爱我了!”他哭喊着,声声尖利。
荷修有些心不在焉,无视了小伦发出的声音,脑中一片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在记忆的牵引下回到了百年前的圣战。父亲用身体替他挡了致命的一箭,死前要他发誓一定会继承“制裁”圣剑,成为一名光荣的天使审判长。
“想想你的家族!你的妹妹!还有我!”他痛苦吸气,半天不能呼出来,“你不能死、可我也不能死……我得……我得……我还没有、一切……!都没有……”
等他彻底没了声音和气息,荷修才轻轻将他的身体放平了,用沾满血的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茫然地望着父亲似乎还瞪着他的双眼。
所有人都在教导他成为家族的骄傲,做一名高高在上的天使审判长,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付出、奉献、牺牲的一切究竟在为了什么,是为了回报父亲逼他前行的毒打,是为了宽慰母亲下在他身上的诅咒,是为了延续妹妹自己从小的梦想,还是为了弱小却指望他成功后能跟着一步登天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