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旷咬着嘴唇不肯叫,他也不相信,黎思一直说的是你爸爸已经死了,然而那一天她异常紧张,对着这个陌生男人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最终江旷没有叫出口,男人显得很失望,在临走时江旷听到黎思对陌生男人说:“以后你还是别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后来江旷又见过几次,他已经渐渐长大,知道那个男人是自己父亲,也知道了母亲敏感的身份。
黎思悄悄带着他搬了好几次家,但每次搬家后不久都有一个黑西装的人来到家里,跟黎思说:“您还是不要做徒劳的事情了。”
再后来,黎思也许是已经放弃了,没有再搬过家,江如故把她看护了起来,不让她工作,也不让她见人,江旷从来没有见过黎思工作,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弹钢琴,很动听,江旷曾经想过他们到底是靠什么生活下来的,更大以后知道都是那个男人的钱,物质上他跟母亲未曾短缺过,但也从未真正快乐过。
母亲黎思后来的性情变化极大,江旷曾在母子对战受不了的时候崩溃大喊:“江如故名正言顺地有两个老婆,为什么你不可以去当名正言顺的第三个?你这样固执地躲着他,把你自己,把我都弄得跟神经病一样到底是为什么?”
而后黎思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
直到去世,她也还是黎小姐,只有江如故最亲近的心腹会叫她“三太太”。
葬礼那天江旷没有见到江如故,却在葬礼结束后的当天晚上,被江如故派来的人直接接到了半山大宅,跟他说准备接他回江家,但顾及到其他家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一切慢慢来。
黎思留给他的遗嘱他没有给江如故看过,信里也没说为什么可以信赖林宝珊,但江旷知道黎思是这个世界最不会害他的人,虽然他们关系并不好,尤其成年后简直冷如冰窖。
江旷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和主导权,一切也如江如故的预期,跟温水煮青蛙一样,以最大程度保全家族体面的方式,江旷真正进入到这个家里。
今夜是江旷第一次正式参加家宴,这算是一个身份的正式宣布和认可。
江如故很明显在期待阖家团圆,面子和里子一个不落,但江旷心里却不由自主觉得,人年纪大了就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在一个这样的家里,妄想阖家团圆。
今夜不会太平。
第12章 “我是主,你才是客”
楼下接连传来几辆车辆驶进来的声音,江如故和江旷走到窗前,看到院子里开进来两辆车,江旷说:“二太太和二哥他们到了,我下去接他们。”
“嗯,去吧。”江如故自己并不准备现在就下去。
林宝珊还在佛堂,一楼偌大的客厅里进来二房一家人,二太太周彤,二少爷江令辉和夫人缪可人,三小姐江令言,管家和佣人上前服侍,接过几人的外套大衣挂到前厅,江旷笑着走过去一一打招呼:“二太太好,二哥二嫂好,三姐好。”
大家面上都挂着笑,江旷看了一圈:“四哥呢?没一起过来吗?”
江令辉回了句:“他晚点到,有应酬。”
江旷知道四哥江令玮是城中著名钻石王老五,年过三十还未婚,风流倜傥,江令辉替他打掩护说的应酬多半是在哪个玩咖局,连江如故定下的家宴也要玩够了再过来。
管家这会过来问是否现在开家宴,请老爷和大太太过来用餐,询问的眼神看了下二太太周彤,又转向江旷,江旷看着周彤,问道:“要不要等四哥到了再开宴?”
周彤走到江旷跟前,江旷个子比她高出太多,见状微微躬身,周彤保养得宜,60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不到50,她微笑着拉起江旷的手轻轻拍了拍,言语轻和,说:“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客人。”
跟着对管家说:“去请老爷和大太太过来吧。”
管家闻言离去。
周彤已经转身去了客厅沙发,子女们跟在她身后一起过去落座,江旷站在原地微怔了半秒,也跟着过去。
周彤的话当然刺激不到他,只让他更加确定了对方的真实态度而已,这话的言下之意不外是,“我们虽然不住在这里,但都是江家人,你不必以为自己寄名在大房之下,就摆出主人的姿态,迎客也好,拿主意也好,都还轮不到你。”
江旷领教了,他跟这位二太太甚少打交道,传言这位姿容绰约,情商极高,如今看来不止如此,怕是还绵里藏针,吃人不吐骨头。
他倒是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也不会在这么复杂的家族里抱着“家和万事兴”的纯真念头,只是觉得好笑,恐怕真正抱着这个念头的人,他的父亲江如故最终会失望。
现如今的风平浪静只是表象,他想。
江如故很快下楼来,还吸着那只烟斗,见他下来,所有人都起身,几个子女依次叫了声“爸爸”。
跟江旷的反应一样,江如故也问到江令玮,江令辉将应酬的话又重复了遍,江如故却冷哼一声:“你少替他开脱,以为我不知道?他除了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还会干什么?”
周彤正要开口说什么,江如故却将火力全集中到了江令辉身上:“你这个做哥哥的是怎么教的?!由着他败光家产?你有什么天大的赚钱本事够他挥霍?”
江令辉和江令言看着倒还好,反倒周彤面色瞬间青白,平时私底下江如故对着她的儿子女儿大吼大叫也就罢了,今天当着江旷这个“外人”的面,江如故丝毫不顾忌,周彤觉得羞愤难当,勉力维持的涵养都快掉到地上了。
江旷冷眼瞧着,不动声色,这时客厅一角传来低沉利落的一声:“吵什么?说好了家宴,为着一些个不值得的鸡毛蒜皮动什么肝火?”
林宝珊在陈川的搀扶下从佛堂方向缓缓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沉郁的素色旗袍,沉稳大气,开口就把所有人堵了回去。
江旷心中暗笑,眼神不经意滑过周彤,发现她脸色更青了,“鸡毛蒜皮”,林宝珊用这么个词来形容周彤的宝贝儿子,偏她还不好继续发作,因为林宝珊明面上是在帮着开脱。
二房的一群人此时面色各异,江令辉的夫人缪可人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眼神和江旷触了下,江旷对她露出一抹恭敬的笑,缪可人却风轻云淡地勾了勾嘴角,似乎对他有些莫名的兴趣。
管家和佣人已经将餐厅布置妥当,来请所有人过去用餐,江如故走到林宝珊身边扶着她,示意陈川退下,周彤瞥过一眼,默不出声地走在他们斜后方,子女们跟在更后面一些。
今天家宴用的是传统中式大圆桌,所有人依照主次席位依次落座,江旷自然而然坐在最靠外,然而林宝珊对他招手:“小旷,来,坐我旁边。”
她既开口,原本坐在林宝珊身侧的江令言赶紧起身,对江旷说:“小弟,我们换个位置。”
江旷坐到林宝珊身边,再过去就是江如故,他跟江令辉和缪可人正对面,缪可人看着他又是若有似无地一抹笑,江旷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厨跟佣人一道道上菜,江旷知道今天是从外头特意请来的厨子,做的是江如故和林宝珊都喜欢的广东菜,佣人给每个人盛了一小碗山药茯苓乳鸽汤,江旷一边喝,听到江如故询问江令辉公司状况。
与其说家宴,更像是有饭吃的工作报告,江如故虽然公司去得少了,但所有动作都掌握在眼底下,江令辉身为执行总裁,遇到重大决策还是得去请教老头子的意见。
江旷在江帆集团历练了一年多,只觉得江令辉不是个轻易表露自己的人,江如故动辄拿他跟去世的大儿子江令绍做比较,又对他的工作诸多严苛挑剔,江令辉活得并不轻松。
但他擅长以柔克刚,在江如故的强压之下仍旧将公司做得有声有色,相比之下,江令言受到江如故的约束则少得多,也许因为她是女儿,酒店业并非江氏的重头资产,公关公司更是江令言自创,她看起来是乐得游离在权力中心之外,掌控属于自己的一点小自由。
一桌广东名菜,刀工精细,用料讲究,众人一边吃着,话题很快落到江旷身上。
江如故不会明着说从今往后,江旷就正式成为江家的一份子,但他已经支持江旷选择了拓展疆土的商业领域,开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这就是最好的态度,是只有江氏子女才能获得的独特殊荣,今天的家宴不过是最后一道面上的流程。
江旷也学着江令辉的样子,认真给众人陈述他新成立的陌上影视即将开拍的第一个电影项目:“算是一部艺术片,是关于一个小人物的人生,原始剧本是我写的,当然后面还会跟导演和更厉害的编剧来做探讨,做得更专业一些,最关键的导演和制片人爸和二哥出面帮了我,已经敲定了业内很知名的大导演大制片人,拍摄许可证也已经拿到,马上下一步就会进入选角、堪景、服化道等一系列筹备工作,预计三个月内能开拍。”
在场的人没有人真正了解影视圈,江旷自己也是,只有江令言因为有一家大型公关公司,算是跟娱乐圈能沾上边,她闻言说:“小弟这个项目听起来……不那么商业化,喻也和关平山当然是不错,如果你在演员上有什么需求,需要扛票房的大明星什么的,也许我这边可以帮你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