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诱惑他,用糖果的香味,他逼迫他,用即将失却再也见不到的恐慌,让江旷看清自己的心,尝到爱有多芬芳。
《棋子》杀青的前一晚,江旷写完了下一个本子,没有名字,他不知道该叫它什么。
杀青的当夜,梁迟带着醉意第一次看完了这个故事,其实都没有正常的剧情,没有前因后果与起承转合,只有许许多多的碎片,这些碎片笼罩在一个通篇也没有详尽提及和解释的背景里,但那些碎片带着伤口与血,也带着浓烈到扯不开的爱。
母亲与少年时期的儿子相互捆绑,撕扯,直到最后,成年后离开家多年的儿子在疯人院里见到终于平静下来的母亲。
年少的时候他每天喊她疯子,因为她不知分寸毫无边界,然而等到她真的疯了,不认得他的时候,男人嚎啕大哭,那个昔日令人窒息的母亲推开他,满眼对陌生人的恐惧。
他留下来照顾她,试图再次建立彼此之间的关系,他轻声哄她,说最好听的话,最温柔的脾气,他自己都想不到,会百般温柔地对这个他曾想过无数次要杀了对方的女人。
在一个雨夜,疯了的年老的母亲突然惊坐起来,说她看到自己的孩子来了,他来了,她要去见他。
她下床光着脚出了门,男人也醒了,没有叫她,只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母亲跑上天台,走进雨里,男人也跟在后面,看着眼前只顾飞奔的母亲,突然有些心慌。
母亲站上天台边缘,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叫着儿子的小名。
男人心中恐慌,对母亲大喊:“我在这儿!妈,我在这儿啊!!你快下来!”
母亲听到声音,回过头,眼神跟表情呆呆地,像是认出了他,又像是不认识,男人此时终于崩溃,大声嘶吼出许多曾经的往事,问她还记不记得。
母亲站在窄窄一条边的边缘上,往后一步即是坠落,男人心中如鼓雷,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妈,我是小春,我是小春,我是小春……”
很久,母亲呆滞的脸上泛出一抹笑,喃喃说:“小春,你来了啊。”
这是最后一幕,故事到此为止。
看完后梁迟掩卷沉思,片刻后说,不如叫它《捆绑》吧。
所有的爱皆是捆绑,有了它便不得自由。
然而有了它,前仆后继的人甘愿放弃自由。
四个月后,《捆绑》开机。
一幢古旧的民宅房屋里,喻也在监视器后喊道:“Action。”
作者有话说:
晚7点更最后一章
第111章 你是我的礼物
时间往回倒退半年,五月份的时候,梁迟和江旷一起去了一趟南法,那时候《福星》传来了入围南法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奖,邀请剧组人员前去走红毯参加开幕式。
拿到入围名单,梁迟其实对能否获奖并不抱太大期待,竞争者实在太有力了。
他清楚能入围多半是因为喻也,这个单元的奖项针对的是电影的整体性,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在国际上都颇有分量的提名,值得庆祝。
那会《棋子》剧组已经开机,梁迟本想着要么自己就不去了,喻也和其他人去露个面,给电影做个宣传就行了,南法电影节后片子就要在国内上映,这次的入围和提名就是最好的宣传。
但江旷说服了他,这是被组办方正儿八经邀请的红毯,多少毯星抢破了头也争不到的名额,干嘛不去,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国际电影节上,更能感受到身为一个电影人的归属感和骄傲。
梁迟想起金像奖的那些日夜,上台领奖固然是高光时刻,但更深刻印在他心里的,是跟那么多身怀梦想的电影人共同展望未来,唯有梦想令人热血沸腾,这话永不过时。
法国南部,高耸绵延的阿尔卑斯山与地中海之间,沿着错落的山脚和绵长的海岸线,散落着七座明珠一样璀璨的小城镇,被称为“蔚蓝海岸”。
艺术电影殿堂级的南法电影节就位于其中一座小镇,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小镇都平平无奇,然而在电影节的那一周里,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瞩目中心。
还是金像奖的那支队伍,五月的地中海沿岸温暖宜人,这本来就是个得上天垂青,在隆冬也并不会寒冷的地域,一年中最好的时光里,群星纷沓而来。
开幕式前的红毯时刻,梁迟和温凉作为两个主演,分别走在喻也的一左一右,江旷和关平山在他们身后。
艺术电影圈的记者都熟知喻也,摄影机们对着他们这组人马拍了不少,每个圈子都需要新鲜血液,在这样的电影节,每年出现的新面孔都会受到关注,今年的亚洲新面孔无疑就是梁迟。
外媒拍的片子从来不会精修,拍成什么样发出去就什么样,很快,《福星》剧组的红毯照已经上了电影节官方平台,隧又火速地被各国各大新闻平台转载。
那张青涩又生动的新鲜亚洲面孔传遍了全网。
外网给他做了详尽的英文注释——“梁迟,电影《福星》男主角,该片入围本年度南法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这是梁迟第一次担任大荧幕主演,并凭借在该片中的演出刚刚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奖项,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出色的唱跳歌手,《福星》的主题曲也由他参与创作并演唱。”
短短数行字,并未多做渲染,只是客观地描绘了他做过什么,经历和获得过什么,但梁迟非常喜欢这段描述,觉得比以往任何夸赞他的那些营销通稿都让他高兴。
他自己知道,江旷也知道,这段平实而客观的描述得来珍贵。
电影节的红毯不过短短20来米,走起来不过一两分钟,梁迟却觉得已经真正跨越了从前的自己。
是应该来看看,那些平日里散落世界各地的电影人之梦,被众人拾柴一样地全都带到了这里,每一个携火种而来的电影人,都宛如普罗米修斯。
五人一起观看了开幕电影,是一位著名的西班牙导演还未上映的新片。
这位导演已经很老了,从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有一位御用的女演员,几乎每部片都跟她合作,一个在镜头内,一个在镜头外,两人一起变老。
他们从来都不是情侣,却是一辈子的搭档。
艺术电影内多是这样的状况,导演,演员,编剧,制片人,摄影师,往往磨合顺了之后就会一直合作下去,侯孝贤,蔡明亮,王家卫和他们的制作班底无一不是如此。
喻也显然也是这个路子。
就在这次电影节上,江旷跟喻也谈到了他刚写完的本子,只跟喻也聊了个大致框架,喻也就已经决定接下这个故事。
比起大场面,他更擅长描绘人性的复杂与幽微之处,这个本子比《福星》更能让他发挥所长。
于是,这个已经经受过打磨的班底就这么潦草又笃定地敲定了第二次合作。
电影节上梁迟和江旷没有待到最后,只参加了开幕式就先撤了,梁迟跟《棋子》剧组只请了四天假,喻也和关平山带着温凉还会多待几天。
回程从隔壁的小镇尼斯起飞,夜航,白天一早,江旷租了辆车直接从电影节的酒店开过去。
难得出来一趟,他想带梁迟去看这世界最著名的“蓝”。
他们在电影里描绘过那种无限接近暗夜的蓝,蓝色是最忧郁的颜色,在尼斯的当代艺术馆里,陈列着大幅大幅的蓝——克莱因蓝。
这种被艺术家伊芙克莱因用合成树脂混合蓝色颜料创造出来的颜色,因为太过纯净而无法与其他任何颜色搭配。
一种只能独自存在的蓝。
所有克莱因蓝的艺术作品都只有这一种颜色,或深或浅地交叠在一起,孤绝地存在着。
艺术家用巨大的热情,创造了世界上最孤独的颜色。
但是人们喜欢它。
梁迟站在这些最孤独的颜色面前,若有所思。
这世界的喧嚣千万种,而孤独的底色都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孤独,他们不会相逢。
如果不是孤独,他们也不会相爱。
这带来爱与创造的东西,曾经梁迟以为是束缚,而今看来却是礼物。
回国后,一边拍新剧,一边挤出时间参加了几趟《福星》的宣传路演和宣传综艺后,片子上线了。
因为一次获奖一次入围,这部原本应该冷门的片子比普通的艺术片扩大了许多路人盘,江令言负责的线上宣发只逮着一个点猛打,这年头人们向往忠贞不渝的爱情,就这么一个噱头似的话题,俗气却奏效。
两个月后,截止院线档下线,这部片子票房破了三亿。
这在浩浩荡荡的大制作电影收益榜里固然排不上号,但它的拍摄成本不过四千万,整体算下来是个收益比很成功的项目。
何况接下来还有海外版权、线上版权。
春风得意的江总裁实实在在在陌上公司撒了回币,大开庆功宴,把林宝珊都接了过来,让老太太跟着一起高兴,老太太一挥手,当场给所有员工和剧组成员派发红包,鼓励大家,再接再厉。
早期江旷让梁迟以片酬置换项目股权,现在也一并做了清算,梁迟结结实实地穷过,江旷公司最难熬的时候还是靠梁迟接活儿撑过来,现在两人数着公司账户和私人账户上的钱,又算了算《棋子》在年内就拿得到的预期收益,觉得安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