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玺 (朽落)

他心很乱，有很多事想去想，想去问。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江笙畔。
手术室的那扇门犹如阴阳两界的界限。周祺然只能在这边看着，焦灼地等着。
宋婉栀没有跟来医院，因为她很快就被宋家的军人接走了。
杨溪也焦急地等待着，她没那么坚强，边等边哭。周祺然倒是没哭了，他就静静地看着门。之前哭得太惨烈，两边眼角都是泛红的。
一个在意的人，永远离开了。不是走去了哪里不回来，而是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消失殆尽了。他再也不会对你说话，甚至看着你了。
仅仅是这么想着，就觉得很害怕。他好像懂母亲那是的感觉了，这种痛苦也许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周祺然和杨溪沉默地坐在门口，一句话都不说。门开的那一刻，周祺然和杨溪同时站起来。
周祺然心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了，他甚至说不出话来，他怕听到他不想听的话。
还是杨溪颤抖着问，“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了？”
医生说：“子弹取出来了，病人没有性命危险。”
医生说他很幸运，子弹差一点就打到心脏了。就是伤到了肺部，需在医院待一段时间。
周祺然这才恢复过来，整个人灵魂回到了躯体一般，“好的，谢谢医生。”
江笙畔推入病房时还在昏迷，杨溪坐在床边捂着嘴小声哭。
周祺然坐在床边，看着他不语。
周老夫人周二爷闻声赶到医院，他们听说盛世酒楼门口发生了枪击事件，其人的目标还是宋小姐。两人均吓了一跳，连忙赶来医院。
周祺然杨溪留在病房，自己出去了。周老夫人看到周祺然身上的血差点没吓晕过去。
周祺然说：“我没事，江笙畔替我挡了抢。”
周老夫人和周二爷均不知道江笙畔是谁，后来才知道说的是那个眼盲的孩子。
周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松懈了许多，“没事就好，回去换身衣服吧。”
周二爷说：“是啊，你这身血太吓人了。”
周祺然转身透过门看了一眼病房内，周老夫人说：“他救了你，周家会答谢他的。回去吧，祺然。”
周祺然跟他们回了周公馆。先洗了手换了身衣服又去厨房把江爷爷叫来。
江爷爷听到江笙畔出事了恨不得马上往医院跑，周祺然拦住了他，叫了周公馆的司机送他去。这样江笙畔醒了第一时间就会看到他爷爷和姐姐。
周祺然则是没跟去。
晚上他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着。中枪前，他们两个人对视了，眼睛里是彼此的身影。
江笙畔眼睛看得见。
第二天，周祺然去了医院。医院门口有许多摊位，卖花的，卖水果的，甚至买玩具的，琳琅满目。
周祺然上医院楼后，推开病房门，杨溪的眼睛已经黑了一圈了，她应该一夜没睡。
“少……”杨溪顶着黑眼圈想开口。
周祺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爷爷年纪大了挨不住，坐在凳子上打着瞌睡，头垂下去又醒来。周祺然拍了拍他并示意他和杨溪跟自己出去。
“他醒过吗？”周祺然问。
“醒过。”杨溪说：“昨晚半夜醒的。”
她没说江笙畔一醒来就叫的少爷，把她和江爷爷都吓到了。
周祺然点头，说：“杨溪，你陪着江爷爷先回去休息一下。”
“少爷，我不走。”江爷爷实在不放心江笙畔。
周祺然不容置喙地说：“我留下来，你们先回去休息，再把江笙畔的衣服收拾一下，晚上带来。”
他又说：“江爷爷，厨房的工作你暂时不用做了，我给他们说了。等江笙畔好了再说。”
两人走后，周祺然回到了病房，江笙畔安静地躺着。
没过一会儿医生过来查房，这医生甚至不是陌生人，是曾经被杨溪拉过来给江笙畔看感冒的洋医生。
周祺然随他外出说话，聊天才知洋医生叫麦斯，是国外来的援助医生。
麦斯对周祺然是有深刻印象的，因为他英语发音特别漂亮，最重要的，还是个美人。
周祺然问麦斯：“他眼睛，没事吧。”
麦斯疑惑地翻开记录，“眼睛很正常啊。这枪在肺部的位置，没有伤到眼睛。”
周祺然说：“我是问，他看得见吗？”
“这是什么潮流玩笑吗？”麦斯说：“他眼睛没任何问题。”
周祺然拍了拍他，“好的，谢谢了医生。”
得知了准确的回答，周祺然坐在病房，手放在交叠的腿上。
江笙畔一觉没有睡太久，他睁开眼睛，眼珠转了转，以为会看到杨溪或者爷爷，结果，一移目光就看到周祺然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还装瞎吗……江笙畔心里嘀咕着。
“江笙畔。”周祺然出声。
“少爷。”江笙畔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周祺然下一句话让他明白自己无所遁形，“看着我。”
江笙畔明白自己那蹩脚的演技暴露了，他转过目光，落在周祺然脸上。
“你看得见。”
“是。”
“什么时候看得见的。”
“……很多年前。”
周祺然深吸一口气，江笙畔不但骗了周公馆上上下下的人，还骗了他。
周祺然的沉默让江笙畔慌了神，他想解释，“少爷，我……”
周祺然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东西，看清后江笙畔瞳孔缩了一下。是一把漆黑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江笙畔的额头。
周祺然的脸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我说过，你们对我忠诚，我就对你们好。要是对我不忠诚，也别怪我心狠。”
“在周公馆骗了这么多年，你的目的是什么？”
“谁派你来的。”
周祺然眼里没有一点温度，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霜。
“少爷……”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砸过来，江笙畔只觉得胸口中枪的地方又蚀骨般疼了起来。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真的不是想骗人，尤其是对少爷。
周祺然食指放在手枪的扳机，江笙畔委屈极了，情绪激动了起来，“少爷，我没有！我没有想骗你！我……”
周祺然说：“不管你什么目的，周家不需要你这样的隐患。我也不需要。”
江笙畔心脏钝痛，这比他中枪还疼，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周祺然。他不敢相信那么温柔的少爷会想杀了他，眼泪无声滑落。
周祺然扣动扳机，“再见了，江笙畔。”
江笙畔也不动，就盯着周祺然，哪怕是就这样死了，他也想看看周祺然。
眼前传来噗嗤地一声。
江笙畔疑惑了一下，他昨天才听过枪声，根本不是这种怪异的声响，而且下一秒反应过来……他还活着？
江笙畔转过眼睛，只见那把手枪枪口弹出来一朵紫色的，蝴蝶似的花，正对着他的脸。
周祺然绷不住了，露出一个大大的得逞的笑容：“Surprise！”
江笙畔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少爷竟然在吓他。
周祺然把带花的枪举着，“我都要杀你了，你还看着我，还不跑。”
这玩具枪是他在楼下卖玩具的摊位上买的，本来是一开枪就会蹦出个小玩偶的。周祺然把弹簧上的玩偶拆了，从花坛里摘了一朵三色堇绑上去。
江笙畔不好意思地说：“都要死了，当然多看两眼少爷。”
周祺然咳嗽了一声，企图跳过这个话题，“说说吧，江骗子，你的眼睛。”
江笙畔心里的重担终于卸下来，一五一十的把他的事情告诉了周祺然。
周祺然听完心情也比较复杂，竟然是这种理由。
“少爷。”江笙畔低着嗓音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
“嗯。”
周祺然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问：“这是几？”
“一。”
周祺然又加了两根，“这个呢？”
“三。”
又一次证实，真的看得见。
周祺然回忆起他和江笙畔接触后的种种事，岂不是都是在江笙畔看得见的情况下进行的？那，那天醉酒……还有那次抹口红……
难怪这小子这么准确抹到嘴上！他该早就发现的！
周祺然脸色变了变，“我喝醉的那天，你岂不是看着我……”
江笙畔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少爷，你不是不记得吗？”
好了，他们一个装瞎，一个装失忆。
周祺然不想再回忆自己在他眼睛底下自渎的事，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行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周祺然换了个问题问，“你不怕死吗？”
“怕。”江笙畔说，“但我更怕少爷死。”
另一点江笙畔没有说。他看到周祺然舍命救宋婉栀时，心里酸酸的。在自己还没想明白这种情绪之前，身体已经行动了。
也幸好，中枪的是他。
周祺然摸摸鼻子，这种能舍命为了自己的感情……是主仆情谊还是别的什么。周祺然看不出来，他怕自己有所误会。
周祺然环顾房间，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来削。削出来的果皮又短又厚，圆形的苹果削完就变成多边形了，还足足小了一圈。周祺然审视自己的作品，特别纳闷，明明以前看佣人削的又光滑又好看的？
江笙畔看到他削苹果以为周祺然饿了，结果周祺然把苹果递他嘴边说：“吃。”
江笙畔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拿着苹果咬了一口，心里暖得不行，“谢谢少爷。”周祺然可是大少爷，哪儿会做这样的事。
“江笙畔。”
“嗯？”江笙畔睁大眼睛望着他。
周祺然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说：“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