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玺 (朽落)

“什，什么名字？”
“周祺然。”
“那，那就是了……有人要我给你这个。”那女子把怀里的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塞给他，周祺然还没看清是什么，那女子扭头就跑。
周祺然看清手里是一个信封，心一凝，不动声色地放进口袋里。回到周公馆后，他才把信封打开。
信封表面有地址，写了个周祺然收。里面很轻，不像装有信纸的样子。周祺然往手心一倒，一张泛黄的两寸黑白照片掉下来。
举起照片一看，他一眼就认出了周寓敏，比记忆中的周女士更年轻，十六七岁模样，长发垂落至肩，站在周公馆花园前，手搭在旁边人肩膀上。旁边的男人则是相貌俊逸，中规中矩地站着。他们俩身后是两个穿着粉色短衫的女佣，一位四十来岁，另一位大约二十岁左右。
这是他头一回见父亲的照片，周祺然征然了许久。父亲，年轻时竟是这般模样。
周寓敏没给他看过照片，因为她怕他放不下。周公馆就更不会有了，本来他们也不喜欢谢遥这个上门女婿。
照片上有个不太清晰的时间水印，1920·05·14。
这封信谁寄给他的？什么意思？
周祺然的心飞快地跳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隐含了什么讯息，但是这张照片是二十年前的，周祺然不得不重视。
江笙畔的石膏已经拆了，本来说还需要两周的，但他恢复能力太强，不到一周就已经可以拆了。
麦斯夸赞说：“你体质真的不错。”
江笙畔不太想和麦斯说话，但还是表示了感谢。人他不太喜欢，医术确实厉害。
杨溪被周祺然指使过来和江笙畔聊天解闷了，还给江笙畔带了椿香姐在厨房炖的肘子汤。
“椿香姐说，你这恢复就要多喝肘子汤。”杨溪边给他盛汤边说。
“少爷今天……在做什么？”江笙畔问。
杨溪也不知道最近周少爷怎么了，也不来医院了，每天就是泽瑞乘或者和别人的谈生意，或者在周公馆看书。但是偶尔就会指使她来医院，她回去后就必定被问：“他今天怎么样，做什么了？”
来医院也是，江笙畔一定会问她：“少爷今天在做什么？”
杨溪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传话筒。
“少爷和客人约在茶楼。”杨溪问，“小笙……我怎么觉得你和少爷怪怪的？发生什么了吗？”
江笙畔直摇头，又连忙问杨溪：“最近麦斯医生去找少爷了吗？”
杨溪奇怪地问：“他没事找少爷干嘛？”
得知是否定的答案，江笙畔舒了一口气，端起汤来喝。
夜晚，江笙畔躺在床上睡不着。距离上次和少爷见面，已经是六天外加也许二十个小时了。医院没有时钟，他只能坐在床边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少爷说不来……真就不来了。
尽管是他要求的，但是这种浓浓的失落感却挥之不去。
江笙畔后悔了，他不该那么说的。
宋婉栀是在一周后出现的，她其实也想马上过来见周祺然的。但是宋夫人派兵围住了宋公馆，她无法出去。
就在最近宋司令苏醒后，宋夫人才撤走他们，宋婉栀才能得以出门。
周祺然和她就约在了家里，周瑷蕾见好朋友来了也很开心。宋婉栀总是想着见周祺然一面，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周瑷蕾听着宋婉栀说的话发出了惊讶的疑问，“什么？要走？！”
“嗯。”宋婉栀说：“因为父亲去迎悦楼的事被发现了，加上有人盯上了他。组织就把我父亲调去了东城，我和母亲都会跟着他去。南城这边由上面的人接手。”
周瑷蕾问：“好远啊，你还会回来吗？”
宋婉栀看着沉默不语的周祺然说：“也许不会了吧。”



第十四章
周祺然到医院时，麦斯正端着大搪瓷杯子出来接水，两人在走廊碰面。麦斯见到周祺然挑起秀丽的眉，“哇偶，周，这是……终于忍不住过来看看了？”
周祺然跃过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说：“来得正好，麦斯医生，给我拿点晕车药吧。”
“晕车药？你要坐车吗？”麦斯疑惑地问：“等等，周，你要去哪儿吗？”
“嗯，出一趟远门。”周祺然说。
麦斯灵光一现想起点儿什么来，“说起来，宋家是不是也要走，你们一起？”
“想什么呢？”周祺然又纳罕，“你怎么知道宋家要走，这件事可没在南城发布过。”
宋家没说，也是怕盯上宋平的人趁机对他们下手，于是没有对外告知。
麦斯举手做投降姿势，“我师傅是给宋司令看枪伤的，他给我说的宋司令可能要走。”
周祺然提醒，“别到处宣扬，不然你这颗满头卷毛的脑袋什么时候掉下来的都不知道。”
麦斯做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边去药房边问他：“那你不去和小可怜说一声？”
想到江笙畔，周祺然的心里就有股酸酸涩涩之感，“他，现在在哪儿？”
还是想见。
未等麦斯回他，周祺然快一步说：“还是算了吧……好好让他在医院养伤。”
江笙畔的一举一动总让他无所适从，周祺然想见他又怕见了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不让他来的是江笙畔，答应说不来的却是自己。这种别扭又矫情的心理，周祺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
他可能，只是想江笙畔着急而已吧。
周祺然拿着晕车药从一楼的拱形走廊穿过，漆白的石柱相间排列，阳光正好，从花园方向照来。
南城难得有个好天气。
江笙畔正和江爷爷在花园散步。花园里除他们之外还有许多的其他病人，从小孩到老人。小孩在护士或者佣人的陪同下玩耍，老人则是三三两两地聊天。
仿佛有所感应，江笙畔转身看向一楼那拱桥造型的走廊。看了一眼，只有护士路过，他便转过眼来。
周祺然刚才正巧走到了柱子后面，江笙畔转眼的一瞬，他走过柱子。若是他留意花园的人，也许就会看到江笙畔，但是周祺然没有心思去注意周围，江笙畔也没有多看。
江笙畔向往常一样坐在床边，周祺然给他安排的时单人的病房，平常无人来时就他一个人发呆。有杨溪来了就陪他聊天，有爷爷来了就去逛花园……周祺然却是再也没来。
江笙畔撩开衣服看看了自己胸口上的伤，那一子弹把他打了个对穿，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他早就想出院了，也许再过两天医生就同意了，他又可以回到周公馆了。
杨溪是晚上来的，江笙畔见到她时还特别诧异，这个时间点不正是少爷回周公馆了需要佣人的时候吗？正想问她话。杨溪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少爷要出远门，今晚他收拾好后就走了。”
出远门？
一句话让江笙畔怔在原地。
“还有这个盒子。”杨溪把木盒子给江笙畔，“少爷说给你的，为了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江笙畔在杨溪好奇的目光下打开盒子，盒子里是几张纸。最上面的是江爷爷在周公馆工作的契据，第二张则是杨溪的契据。江笙畔是周老夫人善心收进来的所以不算佣人，没有契据。再下面则是一张房契，一张地契……
杨溪看到了自己的那份契据也特别惊讶，“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随后她看到了房契，眼睛都瞪大了，“哇！小笙，你和爷爷有房子啦！”
江笙畔看着这些东西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些东西他根本就不想要。他救少爷也不是这个目的……
麦斯晚上过来查房时，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江笙畔，自顾自地说：“诶，周，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回来。”
杨溪问他：“医生，你怎么知道少爷走了？”
“他昨天给我说了。”麦斯像陈述事实一样，“他说他要和宋小姐去东城生活一段时间。”
“什么？”
江笙畔站了起来，满脸惊异。
“什么呀？”杨溪也懵了。少爷是没和她说去哪儿，就让她帮忙收拾衣服和送江笙畔东西了，但是怎么突然就和宋小姐去东城了？
杨溪回忆说：“前天宋小姐是约了少爷，但是……她和少爷一起去生活？”杨溪不能理解这个突发情况。
麦斯看了一下手表，露出个笑容，“九点的火车，要开了吧。”
怎么会……少爷不是喜欢男人吗？宋小姐……怎么……要走了……？
江笙畔鞋也没穿，光脚冲出了病房。
“小笙！”杨溪追在后面焦急地喊他。
麦斯看着他背影不慌不忙地说：“放心，跑不丢。”
江笙畔一路跑着过去，火车站离医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江笙畔脑子里一会儿出现周祺然一会儿又出现宋婉栀。少爷要走，和宋小姐……
少爷喜欢宋小姐吗？
江笙畔光着脚踩到了地上的石头，穿着病服摔在了地上。顾不得疼痛，他爬起又跑了起来。
少爷……少爷……他很想见周祺然。也许是听到周祺然要和宋小姐走，这种想见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那天少爷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在你想叫的时候。” “我允许了。”
江笙畔跑着跑着大喊：“周祺然！”
路边的行人怪异地看着这位穿病服的狂跑的少年。纷纷感叹多事之秋把人都逼疯了。
周祺然穿着风衣，提着皮箱。亦如他来时一个人一样，走时也一个人。
不知道江笙畔知道他走了会不会觉得轻松，或者有一点想念。
火车的鸣笛声传来，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