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是文嵩最后的机会,没人知道宫中那些大内高手的立场是否一如既往的坚定,毕竟他们不需要背叛天子,只需要对文嵩的人微微放手,一切结果便会不一样。
苏烨知道,只要天子有心,就算他死了,凭他手上这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证物,天子一样能让文嵩元气大伤,他这条微薄的性命不会白白牺牲。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亲眼看一看,文嵩倒下那一日的场景。
一个小纸团丢到苏烨身上,他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谁说我不能同行?
不待苏烨发问,又是一个小纸团,精准落到他手中:只要没人知道,那我便是没有去。
苏烨哑然,再看向谢连州,对方已经准备就寝了,只是指了指一旁的烛火,示意他烧完纸条灭灯入睡。
苏烨啼笑皆非,灭完灯后躺回床榻,竟一下便入睡了。
——
谢连州不会为了安慰苏烨说出空话,他说了要与他一起进宫,便一定会去做。
皇宫把守确实森严,可那是对一般人来说,像谢连州这样的高手,真正要提防的,只是那不知数量不知深浅的大内高手,其余人等不需费心便能轻松避过。
而事实证明,谢连州这一来并不多余,文嵩买通的高手果真出手了。
谢连州放眼望去,一时间竟没能找到出手的人,只感到一股磅礴内力凝结成针,直直朝苏烨刺去!
毫无疑问,出手之人并不想在宫中闹出太多动静,以免引来大内高手,与此同时他又对自己有着无比自信,相信一击便能得手。
某种程度上谢连州与他想法相同,于是果断放弃寻人,只用内力化作无形剑气,数道并发,冲散暗针,甚至胃口大到反过来吞吃几分。
对方惊觉内力被人吸走,心神震动,慌张之下反倒露出行迹。
谢连州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慌乱之人,暗暗记在心中。此刻与人斗勇并不明智,保护好苏烨才是他唯一目的。
几次有惊无险过后,眼见金銮殿越来越近,就连谢连州都不免暗中松口气。一旦踏入金銮殿,便没有谢连州忧心的余地了,文嵩若敢在金銮殿上杀人,天子杀他何须罪状。
就在谢连州心神微微松懈之际,竟有两人同时出手,阴寒内力相辅相成,共同攻向苏烨,俨然是不顾一切,要致苏烨于死地。
谢连州惊怒之下,不再留力,一击之中出了十成内力,围着苏烨层层荡荡推开,偷袭之人受到反噬,齐齐吐出一口血来,变故一生,围绕着苏烨保护他的人也立即反应过来,联系起先前莫名微风,知道有高人在暗中出手。
“什么人!”
这句话却不是这些一流高手先行问出。
而是来自皇城深处,幽幽远远,却又如同炸雷,响在耳边,让人神魂欲裂,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连州方才不曾留力,此时突然受此一击,自是血气翻涌,经脉逆行,也不住吐出血来。
但此下不是疗伤的时候,文嵩买通之人在谢连州的全力一击之下露出马脚,此刻要么窜逃,要么鱼死网破,谢连州不得不防。
果然,眼见暗杀无望,两人在窜逃之前再次合力一击,幻想在狮子吼的主人赶来之前击杀苏烨,却被谢连州再次挡下。
有了先前经验,谢连州不敢全无留力。就在两边势均力敌,一时难舍难分之际,一股至刚至阳的内力猛然席卷,俨然是想以一敌三,将这些猖狂来者通通打死。
偷袭之人内力阴寒,正好为其所克,一击之下便受伤惨重,加上先前谢连州那次,简直吃亏连连,此刻不敢逗留,旋即便跑。
谢连州有所准备,不像方才那样不躲不闪地受上一击,眼见苏烨有人相护,自然也收起内力,运起龟息之功,将自身存在痕迹压到最低。
发出狮子吼的大内高手暴跳如雷,一心二用,一边分出心神保护苏烨,一边荡出内力在宫中搜寻方才激战三人,却只找到其中二人落逃踪影。
他心知肚明方才两方是在相斗,不见踪影之人定然同苏烨有所联系,但遍寻不得之后也只能冷哼一声后暂且放下。
待人走远步入金銮,谢连州方才寻了一处静谧无人的红墙绿瓦,躺在上边晒起太阳,慢慢运转内力治疗方才所受暗伤。
接下来的一切,便要靠苏烨自己了。
金銮殿中。
富丽堂皇的宫殿隔绝了外界的好天光,苏烨跪在地上,只能余光看见龙椅之上的天子。
天子问:“你可知诬告当朝宰相是何等大罪?”
苏烨背后衣衫一瞬被冷汗浸湿,尔后却慢慢挺直背骨,不敬地抬起头来,直视冕旒之后的天子:“回禀陛下,微臣不敢诬告,桩桩件件都记在此封证物之上。其中牵涉一十六个结党营私之官,二百六十九个助纣为虐的士绅商贾,八百九十二个鹰犬爪牙……以及三千六百一十九位无辜受累的百姓。”
“微臣愿以性命相保,文嵩一系所犯恶行只比此多,不比此少。”
在这一刻,他是愿意为了这些血淋淋的数字去死的。
第67章 亦颠亦狂
青衣换朱袍,?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苏烨持着尚方宝剑,受了御令,负责主导彻查宰相文嵩之事。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府邸,府中下人都训练有素,来往之间尽显大家风范。全都比他更适应这富贵荣华。
苏烨挥退下人,?只留下厉捕头与展荼。
尚方宝剑的赐下,代表天子的一种态度,?文嵩一系可能就此倒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烨做这顶头的冲锋陷阵之人定然是有风险的,厉捕头留在这里便是为了保护苏烨的安全。
他同苏烨商谈一番往后安排之后,默默退出房间,将地方留给苏烨与展荼。
苏烨向展荼深深作了一揖。
展荼早就离开采风堂,?成了江湖人,?可这一次,?若非他动了恻隐之心,请来谢连州,?有没有苏烨的今日实是难说。
而他两人此刻最大的遗憾,便是谢连州早已悄悄离开。
苏烨叹息道:“我没想到谢少侠连一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我。”
谢连州对他的帮助,?何止恩情二字可以概括。
展荼倒是知道缘由:“朝堂就是朝堂,江湖就是江湖,?同他这种程度的高手在明面上交好对你没有好处。这次他在宫中出手,虽保住你的性命,却也引来宫中那位高手的注视,如今早早离开,也是对你的一种保全。”
苏烨道:“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人活着总要有点坚持,这坚持对有的人来说是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利,而对他来说,是义。
“可他不打算看你陷入这样的麻烦。”展荼一语道破。
苏烨看着窗外明月,静静叹了口气。
他知道,江湖与庙堂相汇的机会并不多,若是运气不好,兴许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谢连州了。
谢连州没想从文嵩倒牌之中得到什么,只是有人相请,又看着苏烨可怜可敬,便拿着一把短刀来了,一路浴血奋战,将人护进金銮殿中,一转身便潇洒离开。
——
被人惦念着的谢连州已经回到临安,同去时的危机四伏相比,回来的路途简直惬意得不能再惬意。他一人乘着小舟,悠闲地荡在碧波之上,偶尔管上两三闲事,慢慢也就顺着河流回到临安。
周象已经不在临安的山庄之中,却为谢连州留下了他曾经住过的客房,山庄下人从知道谢连州要回来起,便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装饰的花草都挑选了两盆近来最为精神的。
谢连州推开房门,走前放在桌上的信已被人拆过。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信纸,发现没有任何回话,也不知道伏钰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这里,他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谢连州猛的转身。
兴许是回到临安庄园的缘故,谢连州心中没有太多防备,恰巧对方起先也有意隐藏,这才让他吃了一惊。
一个年轻少女坐在他的床边,她的相貌并不是那么明媚夺目,却因细长上挑的双眼显出几分独特的冷艳。
她的皮肤很白,却又不是常年不见天日造就的苍白,而是一种天生的,富有血色的白皙出挑,在细瘦的骨架之上造就一种奇异的丰腴。
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伏钰,谢连州可能不会那么惊讶。
他叹着气将目光移到头顶的横梁之上,道:“你介不介意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
伏钰声音不算太冷,但也没有透着多少感情,好像只剩下纯粹的理性:“我在试我能为杀手这两个字付出多少。”
“结果怎么样?”谢连州轻飘飘地问。
伏钰道:“不然你再看我一眼?”
谢连州头一回被她说到无语,好半晌才道:“穿上衣服吧。”
伏钰将衣服一件件拉上,发现谢连州还抬着头,甚至将耳朵也一并捂住,不去听衣服摩挲过她皮肤的细微声响。
伏钰道:“看来要杀你也不难,找个女子脱光衣服坐在这里,你就吓得目不敢视耳不敢闻,到时有人刀搁你脖子上了,你才来得及有些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