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张张面具下说话时露出的獠牙,刀横身前,旋身而斩,只用一刀,便裂开了六张面具。
众人退却,惊惶露出六张已经没有人形的面容。他们皮肤青紫,双眼微凸,面上透出细细密密的血管,宛若恶鬼。若说先前的苗师汀兰尚有半张芙蓉美面,面前这些血刹宫的人便是完完整整的饿鬼修罗。
谢连州不厌恶汀兰,因为他不在乎所谓皮囊的美与丑,但他嫌恶面前六人,因为他们的每一分丑陋都来自那些平白被他们吸走血气的无辜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血刹宫门人惊怒喝道。
谢连州将内力不断注入钢刀,凌冽刀气旋转聚集迸发,向外割破血刹门徒发肤,他一字一句念出假名:“在下无量山妙清!”
为首的门徒见势不好,大喝一声:“结阵!”
血刹宫功法幽诡,自然有其阴损独到之处,但这功法至少要能伤敌血肤才能显其作用,为首之人眼力颇高,一眼便能看出,单凭他们几个,绝无可能近身面前拿刀道士,于是立时转换方法,认真以多敌寡。
六个门人连手通功,席地而坐,嘴唇张张合合,一股靡靡之音传出。
恍惚之中,谢连州只觉眼前夜色都比方才浓重三分,一阵幽魂吟唱茫茫入耳,待他举目四顾,周围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他的身上有些痛,好像哪里流了血,可他再低头去看,分明没有一点伤口,那点痛也渐渐散去,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快要忘了自己为何来到此处。
直到他看到手中的刀。
他还没替昔日狂刀问问当今盟主,敢不敢同他这个亲传弟子再战一场,又怎么能落败于这种鬼蜮伎俩之中。
谢连州的神智清醒了一半。
他清晰意识到自己落入血刹门徒的功法之中,可他面前所见仍是虚景,身体所感仍是虚触,若不做出应对,兴许就要无知无觉地死在虚无幻境之中。
谢连州将刀举在身前。
在猜测到今晚面对的敌人可能是功法诡异阴寒的血刹宫门人时,他也是有些准备的。
身体中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往日柔顺包容的气息像是改头换面一般,惊如风雨,躁如暴雷。
这是他十六岁那年自创的刀法,不敢说胜过天山刀法这天下第一狂刀,却在某些地方拥有这门经过历代完善的古朴刀法也难以企及之处。
那便是克邪。
轰隆——
在狂暴雷声响彻耳畔之际,粗壮的银色闪电已经先一步照亮荒野。惊雷之下,谢连州借着一闪而过的光亮看见六颗巨木,好像十六岁那场暴雨之下,助他创出此门刀法的群树一般。
谢连州身随心动,刀向树去,刀光细密却又刚硬,正如暴雨夜的细雨银针,在人目不暇接,想要弃而自逃之时,这刀光又摇身一变,自上而下,汇聚千斤之力,大显雷电之威,让人无所遁形。
暴雨惊雷刀!
那边厉捕头方才看见谢连州状况不对,好像失了神智,呆呆立于原地,受了血刹门徒数刀,还没来得及冲进阵中,便见一直束手挨刀的谢连州突然暴起,手起刀落间刀光似电光,难以阻挡地出了七七四十九刀,除却最后一个门徒外,其余人都瘫倒血泊之中,几乎没有多久就彻底断气。
厉捕头惊讶地忘了上前。
若是这种程度……便是当年号称展屠的展捕头也未必能抵挡吧。
谢连州伸手钳住面前仅存的门徒,转身朝厉捕头所在之处丢去,忍疼道:“厉捕头,麻烦你审问他了。”
厉捕头立时回神,当机立断地制住此人穴道,将之缉拿。他也看到谢连州这一身伤,哪敢大意,若真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放走面前这个活口,他可就没脸做人了!
厉捕头看着谢连州,心中警惕几乎荡然无存,谢连州若要杀他,他根本毫无反手之力。唯一剩下的一丝防备,却是为了还不知身在何处的苏烨。
“道长,你伤势如何,能否坚持回去?”厉捕头担忧道。
“死不了,回去让我徒儿帮忙上药,好好养上几日便是。只有一点要请捕头上心,听这几人口吻,他们那什么‘宫中’此次像是来了不少人,只怕京郊四野皆有。还请捕头审问清楚,拿住线索,看看我们能否一同出手,将人都收拾干净。”
谢连州仍做道长之态。
厉捕头道:“正有此意,此事交给老夫便是,道长这几日还是先休养。”
却也没说之后不请谢连州帮忙,毕竟血刹门徒功法古怪,厉捕头从旁看着,实在没有信心自己那五个人能够比谢连州做得更好。
况且就是谢连州,也受了一身伤,一个不好便要送命。
厉捕头心中有所盘算之际,谢连州也在自省。他自忖对上血刹门徒时也算谨慎,只是这功法太过阴邪霸道,完全不需人沉迷,几乎在片刻之前便能强行迷人心智,而破功的方式又太过巧合。
便是他也没信心下一次还能自己清醒过来。
或许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给他们施展功法的机会,就像今晚,若谢连州没有破去他们面具确认他们是修炼邪功之人,兴许就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他不后悔自己这么做,但有这一次已是足够,下一次,他的刀会更利、更快,让所有当诛妖邪尽伏重刃之下。
第65章 真身尽露
谢连州同厉捕头一行一起围剿了京城四郊的血刹门徒,?几乎所有战斗都以谢连州的暴雨惊雷刀起手,从一开始便不给血刹门徒出招的机会,此后便是再强行结阵,?也效果平平。厉捕头再看准时机带其他人顺势而上,将血刹宫人杀的杀,抓的抓。
因没见过血刹宫正常结阵之后的奇诡,?除厉捕头外的人都没意识到这些人有多难对付,更不会想到能对付他们的谢连州实力有多不凡,?只有人纳罕这样的对手怎么让谢连州前些日子受了那么多伤。
只有厉捕头知道……后来的一切轻而易举,都是建立在谢连州那日试探后的一身刀伤之上。是他找到了克制血刹门徒的方法,他们对付血刹宫人时才看起来那么简单,犹如刀切豆腐。
谢连州注意到厉捕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不知道为何,但能分辨出不含恶意,?只提醒了一声:“我们这些日子反过来围猎血刹宫人的消息应当也传进他们耳中,?今晚的行动说不定是陷阱,?大家都警惕些。”
对于血刹宫这种邪法,谢连州没有信心每次都能抵挡,?所以暗示展荼和苏烨以一同留在最初村子等待的名义和他们分开,之后再行躲藏,?只由自己和厉捕头带着其他人四处围剿,极尽嚣张,?试图将血刹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从近几日血刹宫的反抗力度来看,他们成功了。
厉捕头想要点头,却突然捂住胸口,觉得一阵疼痛,可他低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好像只是错觉。
谢连州看他举动,只一瞬便察觉不对,长刀护于身前,听到幻觉一般的格挡之音。
好厉害的迷神之法!
他们这一群人,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走进对方的乱神大阵,还毫无察觉地提醒彼此小心。
这一次,对方人数绝不下于二十人,而且他们还掌握了谢连州总是先飞身破阵,再让采风堂清扫战场的习惯,知道要遏制谢连州的能力,便要在他察觉之前先惑乱众人心智,让采风堂的人都变成牵制谢连州的一种存在。
谢连州抿抿唇,闭上了眼睛。
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之中,他自然也有所收获。神智惑乱之下,眼睛能看到的东西不一定为真,只有身上的零星痛感,与耳畔传来的微弱声响,能稍微透露一点真实。
如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判断错了,死在刀下的不是敌人而是同伴该怎么办?
从决定听声辨位起,谢连州便不再想了。
他只知道,如果不敢去试,结果便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只有担着这份恐惧尝试,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就算最后结果可能是他手中沾上自己人的血,他也只能向前。
左一,谢连州斩出骤雷一刀。
右五,谢连州弯腰后撤,躲过暗袭。
前三,谢连州飞快刺出七刀,飘摇若雨,又定然如雷。
后四、右二、左六……
谢连州照着自己的判断,坚定地挥出一刀又一刀,在温热鲜血洒上面颊之时,睫毛颤了颤,却仍不睁眼,继续挥刀,一心想杀光那些耳朵能听出来的敌人。
“……这是怎么了?”
有人发出迷茫的声音,好像刚从一场漫长梦境中醒来。
谢连州的动作顿了顿,这是同伴的声音。
但也只是一顿而已,若真是同伴清醒过来,那便说明他没做错,更应该一气呵成,赶尽杀绝!
谢连州渐渐沉进一个无他的境界之中,他好像身处暴雨,耳畔尽是惊雷,闪电带来的瞬间明亮不需睁眼也能看清。
暴雨惊雷刀一共四十九式,当他从第一式使到第四十九式,那些晦暗的东西皆被他一并斩尽,所有污秽都被雨水冲刷。
谢连州落回地上,精疲力尽又伤痕累累,若非长刀插入地上,勉强支撑他的身体,兴许他此刻已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