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州收手露出耳朵,听见她举动之间衣料摩擦,这才低头平视她:“我又不是傻子,察觉不到杀气,会那样任人宰割。”
伏钰已经连衣带都系好了,提起剑准备离开。
谢连州伸手拦下。
伏钰睨他一眼,道:“怎么?不打一场不放我走?”
谢连州道:“发生了什么事?”
伏钰道:“就是试试我能做到哪一步,结果发现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所谓。”
坐在谢连州床上,脱下自己外衣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脱下的不仅是衣服,还有她曾以为早就没有了的尊严。唯一让她稍稍好受的,不仅是谢连州移开的目光,还有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的态度。
可她知道,并非人人都像谢连州。如果在谢连州跟前,她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舍去自我,那么在其他人跟前就更不用奢望。
“然后呢?”谢连州却没有那么容易糊弄:“从此不做杀手吗?”
伏钰眼波流转,轻笑一声,难得露出点少女娇态:“也不是不可以啊。”
谢连州道:“我倒不知道侍月阁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好地方。”
伏钰一时沉默,最后道:“但我确实做不了杀手了。”
她也不知道,拿了侍月令后的第一个暗杀对象是谢连州,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若她的暗杀对象是别人,没那么厉害,兴许早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剑杀掉。而这样的暗杀对象杀的越多,她的心便越硬,越像一个杀手该有的心,好人坏人对她来说不再重要,她眼中唯一剩下的,只有要杀和不要杀。
可她偏偏撞上了谢连州,初次会面时又没能一剑杀了他。
若只是杀不了谢连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回侍月阁领罚,挨顿打事情也就过去。可她渐渐知晓善恶,看分明侍月阁之外的人是如何生活,再举剑时,竟没有办法想象朝无辜之人下手是什么样的场景。
侍月阁不会允许一个杀手去挑挑拣拣暗杀对象,说什么无辜者不杀之类的蠢话,即使这样他们的生意一样能做,但那样的杀手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一把趁手的刀,兴许下一刻就会反过来刺伤主人。所以从最开始,他们用心培养的,便是一枚枚听话的棋子。
一枚没了用处的棋子,只会被背后那只高高在上的手轻蔑捏碎,连点残骸都难留下。
伏钰问自己,性命和谢连州带来的这番天地,到底哪个更重要?
应当是性命吧。
所以她来到此处,试图摈弃自己内在的魂灵,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看作杀人的武器。
可她没能做到,就算天平的另一端是她的性命。
谢连州面容微冷,问:“江湖里,有活着退出侍月阁的人吗?”
伏钰抿抿唇,道:“退出侍月阁哪能大摇大摆,兴许是怕阁中杀手有样学样,才让退出的人一声不吭呢?”
谢连州看她一眼,道:“你不是真这么想吧?”
伏钰一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她哪有那么天真,这么说不过为了自欺欺人,谢连州分明知道,却又毫不留情地拆穿。
“我听说侍月阁有一门奇毒,要每月服用解药才能压制,一月不服解药,七窍流血,二月不服解药,肠穿肚烂,三月不服解药,神仙难救。”
谢连州话音刚落,猛然伸手扣向伏钰手腕,伏钰后躲,却见谢连州微微变向,右手便直接扣上她右腕脉处。
“气息强健却偶尔断滞,血气充足但时有翻涌。你多久没吃解药了?”谢连州问她。
伏钰收回右手,道:“也就快一月。”
谢连州离开临安后久等不回,她中间回了趟侍月阁领取当月解药,负责分派任务的堂主发现她花了快半年仍没完成任务,告诉她下次取药之前若还未杀死谢连州,便不要领药了,自去领罚。
“回去领药吧。”谢连州道。
伏钰苦笑,这多一月少一月,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我们去寻个大夫,把你身上的毒给解了。”谢连州将话说得那样简单。
伏钰道:“侍月阁的毒是无解的,这不只因为它难治,更因为它无人敢治。”
对于那些神医来说,救一个人或许不是难事,可没人愿意和这毒背后所代表的侍月阁相对抗,就算能治,也会变成不能治。
“先问问能不能治,”谢连州笑了下:“能治的话,我们把侍月阁毁了吧。”
只要没了侍月阁,就不会再有能治却不敢治的大夫。
伏钰瞪向谢连州,过了好半晌,发现他是认真的,吃惊道:“你要怎么毁?”
谢连州道:“送你回侍月阁,和你们阁主说你想退出,你们阁主要是让,我们就解毒离开。若是不让,我们便打,打得过就结束,打不过就跑,跑了他肯定会派人赶尽杀绝,我们就来一个打一个,打到他们没人为止,怎么样?”
“疯子。”伏钰憋了好久,憋出这么一句。
她没说的是,这个主意她竟有些喜欢。
第68章 横剑
想让侍月阁这种庞然大物倒下,?看似可行的方法有很多,反间、挑拨亦或合纵连横,只要足够耐心,?便有可能达成他们想要的效果。可越是精妙的计划,便越需要足够人手来推动环环相扣的计谋。
谢连州没有这个人手,也不想做个足够耐心的智将。
他的心胸谋略皆由宛珑一手教导,?可归根结底,江湖人以武入道,?他到底更像谢狂衣。
谢连州站在侍月阁前,感到守门弟子投来的警惕目光,摸了摸腰间配着的长剑,微微一笑,径直走上前去。
侍月阁的守门弟子平日除了练功便是轮换着守门,便是有心拿到侍月令,?破格成为侍月阁中鼎鼎有名的杀手,?能做的也就是勤加练武,?偶尔看看阁中悬赏的人头,断没有将暗杀对象一一记下的道理,?更不用说谢连州这个只在半年前挂出的悬赏令上出现过一回的人。
因此,谢连州光明正大地站在侍月阁前,?门前二人竟没有一个认出他来。
两人伸出长剑,交叉横在谢连州身前,?挡下了他:“敢问阁下何人,因何造访侍月阁?”
侍月阁中来来往往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杀手,二是主顾。杀手里有藏头遮尾不爱露面的,也有光明正大傲气满身的,?可不管是哪一种,进侍月阁时腰间都会挂上一块侍月令以供辨认。
面前这人身上没有侍月令,便只能是来谈生意的,谈生意者,不能携兵入内。
谢连州对两人笑笑,道:“在下谢连州,被阁中杀手刺杀,特来向侍月阁要一个说法。”
守门弟子相互看了一眼,目中皆是惊奇——没料到侍月阁还能碰到苦主上门。若眼下这人所言字字属实,他的悬赏令定然还在阁中挂着,居然就这样上门来讨要说法,要知道,阁中从不缺高手驻守,想来他们不会在意多领一份本该属于别人的赏金。
左边的弟子向右边弟子使了个眼色,只一瞬,左边弟子便旋身而上,朝着谢连州的脖颈拔剑横割,俨然是要一击毙命,右边弟子则跳入阁中,前往通报。
他们既有嘲笑谢连州来此送命的胆气,也有提防谢连州是个难得高手的警惕。
事实证明,他们保有的这一丝底线很有必要,右边弟子进入侍月阁前的最后一眼,是谢连州分花拂柳一般拂开守门弟子的剑,伸手握住了他的咽喉!
弟子不敢再看,生怕一个迟疑,就要葬送自己的性命,飞快奔入阁中通风报信。
谢连州收回目光,对被自己掐住命脉的守门弟子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就他二人不分好坏,上来便喊打喊杀的行为来说,谢连州是不打算手下留情的,除非他们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守门弟子被他这一出手吓到惊骇,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直到握在他脖颈上的手渐渐收紧,风华无双的青年含笑问他:“拖延时间吗?”
他才立时道:“我还没有杀过人!”
他不知道青年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只是全凭本能,说出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谢连州拧断了他的脖子:“还没杀过人吗……可你已经准备要杀了。”
谢连州一脚踏进了侍月阁。
只一瞬,攻击便从四面八方而来,谢连州信手拔出长剑,在武器带起的微风之中,判断出了各招各式的来路。
谢连州原地跃起,吊于梁上,寻准方向后,兔起鹘落之间便一剑挥下,横扫千军!
三人脖间飚出血花,一瞬伴有破空的呼吸挣扎声。
谢连州没有丝毫停顿,在人惊愕之际,跳入另一伙出招之人中间,一手作拳一手挥剑,将人捶得筋酥骨烂,伤得血肉横飞。
到底谁才是杀手?
谢连州站在一片半死的人中,镇定问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一时无人应答。
谢连州不慌不忙,顺带打量了一番侍月阁中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应了这个名字,一心侍月的缘故,阁中少窗少灯,虽说财大气粗地嵌着许多夜明珠,却难免透着一股幽暗。
有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道:“谢少侠来访,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