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们怎么想,这场父子间的谈话到底结束。曲正清离开时行色匆匆,就算捂着伤口,也不愿在此逗留,显然是伤了心。
那唯一留在殿内的婢女秋月,走出来时面色苍白,了无生机。
有那相熟的弟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秋月瑟瑟发抖道:“少主让我去刑堂领罚。”
第128章 试探
刑堂不是一个好地方,?惨叫,哭诉,求饶,?一种又一种悲泣的声音填满了这里。秋月没能用自己的腿走出来,她是被人抬出来的。
好在血刹宫中受过刑的人实在太多,没人觉得历过刑堂,?这人便再无出路,还是有几个平日相处较好的姐妹愿意来带秋月回房。
春月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素来最照顾人,这次也不例外。她悉心为秋月处理身上的伤势,看得差点落下泪来,最后只憋出一句:“你说你图什么?”
秋月面对别人尚好,面对一心为她担忧的春月时,却有些羞于与她对话。好在她挨了鞭子,?确实脆弱不堪,?脸无血色,?闭上眼逃避对话时,春月也只觉得她是身体虚弱,?熬不下去,除去紧张担忧之外并无疑心。
她们这些婢女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房中,?没一会儿房里便只剩下受了伤的秋月一人,她睁开眼,?静静想着方才来见她安抚她的人少了许多,这其中除去正在忙碌的一些,必然有一些是看不惯秋月此次行为,怕她得了曲正清青眼,如今因为她最后受刑而幸灾乐祸的人。
这些人并不重要,?如今想一想也只是为了以后多加防范,省得因为一些暗地里的针对,坏了她的大事。
秋月真正在意的是……
“吱呀——”
有人推开下人房已经有些陈腐的门。
秋月没有睁眼去看,她沉浸在浑身疼痛和逐渐发起的高热之中,嘴里说着胡话,显出一副病得糊涂的模样。
一双冰凉的手摸上她的额头,被她滚烫的热度惊讶,尔后用充满怜惜的声音问她:“你怎么得罪公子了?”
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唤少主为公子,那便是曲文心身边的人,因为他们只认曲文心为少主,就像秋月心里只认曲正清一样。
秋月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了好久,好像在努力集中精神一样,过了片刻终于认出眼前的人:“季堂主?”
季瑶点点头,担忧道:“你现在已经连人都认不清了吗?我去请宫中的大夫为你整治一番吧?”
季瑶是血刹宫的七堂主之一,青纹刺于她的足上,显示出她在七位堂主中最低的地位。可地位再如何低,那也是七个堂主之间的事,同其他人相比,她仍是位高权重。
曲文心派季瑶来安抚刺探秋月,绝对算得上大材小用,就算季瑶掌管的就是血刹宫刑堂,插手此事算是合情合理,还是隐隐透出一些浪费。
况且若她们真想招安于她,怎么能够光明正大地请医官来为她诊治?这事若被曲正清知道,她岂不失去做暗棋的资格?
秋月脑中迅速划过这些,却不敢露出分毫半点,只勉强起身,又力有不逮地倒回床上,感激涕零道:“多谢堂主,求求堂主救我……”
她伸出手抓住季瑶手臂,仿佛失了分寸一样,用力得像是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季瑶被她抓得生疼,不动声色地推下她的手,道:“你毕竟刚得罪了公子,只怕宫中那些大夫也不敢在这个关头上冒着触怒子的风险来为你治病,便是来了也不一定出力。”
这回秋月知道季瑶的算盘了,她一边抬出光明正大的诊治来试探她,一边又借此加深她对曲正清的畏惧与仇恨。
好在她做出了正确的回应,秋月想到这里,脸上现出绝望来。
季瑶立刻安抚她:“你这是刑堂打出的伤,我常见他们用药,处理起来也算娴熟,让我看看你的伤。”
秋月脸上立时露出期望来,她解开自己的衣裳,在季瑶的搀扶下翻过身去,露出后背,脱下最后的遮掩,显出血淋淋的后背。
刑堂的人下手没有一点留情,而他们最知道怎么在不把人打死的情况下,让人皮开肉绽,疼痛连连。
季瑶一看,便知道那些下手的人没有丝毫留情,让秋月吃尽了苦头。
她可怜道:“你这伤,若是一般的药,恐怕治不好,就算勉强熬过来了,也会留下疤痕。”
若是忽略那些伤痕,秋月本该有一张令人惊艳的美人背,她的线条是那样流畅美妙,皮肤又是那样白皙光滑,可现下这份雪白上狰狞了数十条鲜血淋漓的鞭痕。若说如今还有一些白雪红梅般的诡异美感,等这些伤口慢慢愈合起来,生出隆起的疤痕,便成世上最诡异丑陋的后背。
秋月听到季瑶的话,一时没有忍住,又泄出几声哭来,她很快将脸埋在自己手中,不再发出声响,似乎不敢让人觉得她在憎恨曲正清。
季瑶犹豫道:“少主手中倒是有一瓶雪肤膏,用了能让你少长几道疤。”
秋月侧过脸,露出泪光盈盈的眼,有些急切,又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急迫,张了几次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季堂主,我能为少主做什么?”
显然,活在血刹宫里的人能够不那么的运筹帷幄,却不能真表现的一点聪明都没有。季瑶将话说到这地步,显然已经摆好梯子,秋月自然要紧跟着下。
季瑶握着她的手,离她更近了一些,轻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公子让你去领罚?”
——
方才在秋月跟前还显得那么和蔼可亲的季瑶,一转身便收起了那些多余神情,不再摆出并不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将从秋月口中探出的事情向曲文心一一汇报。
曲文心听到曲春容斥责曲文心的话,眼神微微一动,问道:“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季瑶道:“那些守门弟子也听到宫主斥责公子,单论这件事,未必为假。”
“但你觉得这秋月不可信?”
曲文心抓住季瑶的言下之意不放。
季瑶点点头,道:“公子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上。”
曲文心有些不甘心,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曲正清确实残暴,但换句话说,他们俩兄妹谁都不是好人,而曲正清在残暴之余,也经常利用这种事情设下诡计,三番五次地让曲文心损兵折将。害得她分不清哪些是曲正清出气发火的对象,哪些是他有意设出的苦肉计,如今遇见秋月这种看似可以利用的奴仆,也不得不举棋不定,不敢相信。
若这秋月真能知道什么要紧的事,曲正清怎么可能这样对她,一旦想要拿她出气,就必然会将她益气打死。
曲文心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觉得,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她会有这种警惕,不敢利用,曲正清才不介意留下秋月性命。
毕竟他向来自大,认定曲文心赢不过他。
曲文心越想越生气,最后道:“这秋月还是试着看看能不能拉拢过来,至于往后要不要信她的话,那是两说。”
这也是季瑶的想法。
气血上头,曲文心将话题一转:“他的伤势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人打听出来了没有?”
说到这事,季瑶面上便显出一些为难来。
曲文心眉头紧锁:“连你的人也查不出来,那萧权呢?
季瑶摇摇头,道:“不是查不出来,而是那两个人找上了我们,说是想要同少主你合作。”
曲文心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他们想要和我合作?”
季瑶点点头,让曲文心确认她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听到的话确实如此。
曲文心有过片刻动摇,马上又道:“你说这是不是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想要借此彻底铲除我对宫主之位的威胁?”
不管他二人再怎么明争暗斗,那都是内斗,在外敌当前,还是需要和彼此合作,如果有人不顾大局,一心只记私仇小恨,自然是无缘血刹宫主之位的。
季瑶犹豫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这两个人,一个是谢连州,一个是南疆圣女。”
听闻谢连州曾为了一个女子,剿灭了整个侍月阁,如今再为另一个女子向血刹宫下手,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南疆秘宝至今还存放在血刹宫里,前些日子还被曲正清使用,南疆圣女想要置他于死地,再是自然不过。
曲正清若用这两个人来设下陷阱,那当真是太大手笔,太过看得起曲文心了。
况且他能用什么打动他们?
神蛊王鼎吗?若是这个……那她也可以。
曲文心动了心,问季瑶:“他们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朝曲正清下手?”
若是这个理由足够充分,确实可以成立,证明他们没有藏着花招,曲文心也不是没有和他们临时达成合作的可能。
季瑶道:“南疆圣女想要回神蛊王鼎,谢连州想杀死买卖九华军火的幕后使者。公子如今声名在外,身边有诸多堂主,谢连州认定幕后黑手是他,所以想向他下手,同时也通过和少主合作,为苗疆圣女取回神蛊王鼎。”
九华宫一事真说起来,并不是曲正清一人的决定,在这种对外的事情上,两人既互相争夺,也互相扶持。曲文心自己也是同意通过九华宝库中那批武器牟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