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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徒 (眼镜腿儿)


  谢连州翩然落下,闻到了血腥腐臭的味道。
  他的脚步微顿,后跳下来的孟飞琼却越过他飞快往前跑去。
  她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她有许多害怕,甚至直到踏进九华宝库密道之前,她仍然犹豫不敢面对。
  可此时此刻,她拿出了无人能比的勇气。
  如果……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坏,请让她成为第一个见到他的人,让迟来的她带他回家。
  她一边奔跑,一边闻到更多味道,那种生冷的,金属特有的味道。
  孟飞琼看到无数的刀剑枪戟,无数的甲胄铁蹄。
  可她根本看不进去,她远远盯着那个被高高吊挂在长枪上的青年,双脚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摔坏了膝骨。
  宋锳身上有数十条剑伤和三个洞口,最大的那个是胸前被长枪捅破的伤口,正是那个伤口将他悬挂在了那里,不得安息。出剑的人好像生怕他没死透,补了一剑又一剑。
  他如今多大,刚刚二十,亦或再长一二?
  谢连州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锳还很年轻,可他没有以后了。


第121章 多方角力
  孟飞琼想要站起来,?可她的腿在刚刚那一跪摔中弄坏了。才站起没多久,又摇摇晃晃地倒下。
  谢连州看着宋锳的尸身,没有余心顾及到她,?她也不需要人扶,站不起来,便半跪半爬着向前,?来到了宋锳尸身下。
  他的血干涸在她跪着的地方。
  谢连州走上前,将宋锳从□□上背了下来,?将他平放在地面上。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杀死他的人没有替他阖上眼皮。
  就像谢连州不嫌弃宋锳身上的污腐一样,孟飞琼也根本不可能去在意这些。
  她细瘦的手颤抖着抚上宋锳的双眼,遮去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后,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可他的皮肤微微发青,有些地方甚至显出斑纹,?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已死之人的身份,?容不得人自欺欺人。
  孟飞琼替他阖上了眼睛。
  她知道宋锳这个宫主当得很累,但他不允许自己感到疲惫。大多数时候,?他都绷着一张面皮,宁可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也不愿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他是狼一样的少年,有野心,?有凶性,只有练剑的时候,才会显出些带着真心的本性。那也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孟飞琼原本是看不见的,不知哪一日起,突然便能看见了,?在他练剑时,弟子们不再将她拦之门外。她分明知道,踏进那扇门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从前那种可进可退的泛泛之交,可她还是走了进去。
  因为对她来说,他也是她古井无波的生活中,唯一值得一顾的涟漪。
  他练完剑时,两侧的头发总是微湿,垂在脸颊边,微微狼狈之下,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会喜会怒的寻常人。
  孟飞琼很喜欢看他这幅样子,不过她藏得很好,总是一本正经地看向远方,只偶尔用余光看他。
  宋锳曾经告诉她:“我娘其实不希望我当九华宫的宫主。”
  那时的宋锳在宫主之位上还未争取到如今所拥有的权力,更像一个傀儡,孟飞琼摸不准他说这话是不是心生丧气,有些想要放弃,偏偏孟子石也是造成他处境难堪的一员,她说什么都显得立场尴尬,索性一言不发,当自己是个只会倾听的哑巴。
  宋锳并不介意她的沉默,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在九华宫中听他说话,为他保守秘密的人。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我来之前就知道,这个宫主不会太好当。齐思明不是一个好宫主,他耽于享乐,将手中权力散给长老,时日一长,便是他自己都收不回来,更何况是我这个便宜宫主。”
  在没有外人时,他对自己的父亲并无太多额外敬意。
  他不恨他,毕竟他的母亲没教他恨齐思明,但他也不爱他,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
  “可越有难度的事情,就越有意思,不是吗?”
  那是孟飞琼第一次真正看到一点宋锳冰冷外表下藏着的内里。
  他并非因为这是父亲的门派而选择接手,也不是因为九华宫拥有令人艳羡的大笔财富。他只是想要征服这个一眼看过去便难以驯服的门派,想要在各有立场的人们之中成为最后的胜者,在人才济济的江湖之上写下足够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想法似乎显得有些贪欲过盛,可这三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原先一个冷冰冰的傀儡,在不知不觉中蚕食了众人底线,慢慢有了难以忽略的话语权。
  如果再给他十年,二十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幻想一鸣惊人,可我还年轻,我可以花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来做这件事,只要不是沦落到只能将反对我的人熬死,我想事情就不算完成得太糟。”
  他说这话时脸上有难得笑意,看着有些促狭。
  不过话尚未完,他说:“但是我娘很担心我。”
  孟飞琼没忍住,轻声问他:“宋夫人担心你做不到吗?”
  宋锳面上显出点古怪来,他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描述,最后道:“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还告诉她,我至少比齐思明更强,他能当好九华宫的宫主,我只会比他做得更好。”
  “宋夫人怎么说?”孟飞琼假装自己没听见宋锳对齐思明暗含贬义的评价。
  宋锳道:“我娘说,如果我同齐思明一样差劲,她就不会阻止我了,至少那样我会活得很好。”
  孟飞琼一时哑然,却又无法反驳。她当然知道宋夫人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从她还是个孩子起,她就亲眼见证齐老宫主如何放浪形骸,而其他几位长老又是如何代领宫事。
  不管是忠心于他的,还是想要取代于他的,都不想他死,有这么个不管事的宫主在上边放着,他们做什么都很方便。
  可如果是宋锳这样壮志雄心的宫主……杜长老或许会很高兴,其他长老就未必了。
  “她相信我的出色,但她害怕这份出色会反过来害死我。”
  “毕竟很多时候,决定成败的不只是能力,还有时运。”
  孟飞琼轻声念着这句话,同记忆中宋锳的声音相重合。
  孟飞琼看着宋锳的脸,道:“他看起来很惊讶。”
  这一点谢连州并不打算反驳:“□□是从他后心捅入的,剑伤却在他身前,也许宋锳没想到现场还有第三人。”
  并不代表杀他的凶手一定是他意料之外的人。
  孟飞琼解开宋锳的衣服,这一点做起来并不容易,血液干涸了太久,衣服和伤口早就黏连到一块。宋锳已经不会疼了,孟飞琼还是小心翼翼地拆解着,不想弄坏他的尸身。
  孟飞琼看着那一道道剑伤划下的角度和深入的力道,沉默了许久。
  谢连州道:“你认出来了?”
  孟飞琼道:“我说过,我会做正确的事,你信不信我?”
  两个人打着哑谜。
  谢连州道:“我信不信你不重要,我想要做的事,大抵和你不同。你若想查清真相,为他做些什么,便在九华宫内去做吧。你若不想,我也不会逼你,日后更不会顾及你。”
  孟飞琼之所以问谢连州信不信她,便是因为感到谢连州知道许多她不知晓的内幕,希望谢连州能同她分享。如今谢连州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谢连州是不会告诉她了。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查。
  孟飞琼只是道:“没想到他有你这样的朋友。”
  愿意为他做到这一地步。
  “不是朋友,”谢连州在孟飞琼讶异神情中道:“我们还没来得及变成朋友。”
  谢连州起身,观察起了四周。
  这些兵刃甲胄不知何人何时因何备下,也不知用了什么原料。
  他轻轻一摸,揩到一手厚厚的灰,说明这些东西放着有些日子……甚至可能有些年头了。
  这些贮藏起来的兵刃有精钢所制,也有常铁所铸,有的已经生锈腐朽,不能使用,有的却还锋利依旧,仍能浴血沙场。
  武器从来都是最值钱的货物,九华宝库藏得最深的宝藏,是这些数量种类庞杂到足以造反的兵革。
  留下宝库的人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只是想留下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吗?还是说,他也想为这笔足以倾国的财富留下一条足够有力的退路?
  谢连州猜不到那位九华先人真正的想法,但他想,他知道宋锳为何会写信给他了。
  宋锳足够敏锐,看见这些兵革时,他便能够明白背后是怎样的风险和机遇。他无心造反,那么这些兵革留给他的,就只有风险。
  他最该做的,是掩埋一切信息,而不是向谢连州求助,除非……已经来不及了,不只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而他发现了这点。
  从已有的线索来看,血刹宫在其中插了一脚。可血刹宫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当年被舒望川带领的中原武林打得元气大伤,退居西域休生养息,就算龟缩的十多年里渐有从前鼎盛之态,想要凭此造反,还是太过天方夜谭。
  这批武器另有买主。谢连州几乎顷刻之间就有了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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