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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嗅 (朝燦)


  停车场已经堵的开不进去了,外头冻得人都走不动路,逛街的人有增无减,里头还有不少外地游客。
  温郁眼尖地找到附近一个空口,两人算是没有错过开场时间。
  一走进黑暗又温暖的地方,所有的不安警惕都可以跟着解除。
  他们的大衣围巾手套都已经被妥善寄存,两个人只是穿着轻薄的毛衣坐在里面,心情也跟着飘起来,像是陷进柔软舒适的云里。
  温郁原本坐得还很规矩,但在黑暗里瘫了一会儿,脚趾上的冷意也被暖风驱散了个干净。
  他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椅靠拉起来,直接蜷进闻玙的怀里。
  像动物之间的亲近和依恋一样,很自然,很安全。
  黑暗的封闭环境,喧闹的光影声音,一切都掩护的恰到好处。
  闻玙伸手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发间,偶尔亲他一下。
  电影放了接近二十分钟的时候,又有一拨人举着手机电筒走了进来,一路道歉一路找位置。
  “抱歉抱歉……”
  “不好意思,借过。”
  虽然他们压低声音交谈,但耸动的人头和细碎的声音也一样影响人融入剧情。
  “我们在八排十一座吗?”
  “往那边走,快点!”
  几个年轻人穿过重重观众,不时碰到旁人的膝盖,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
  下一刻,明亮的光照向他们两人。
  温郁先是伸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然后看清了他们身上红白相间的校服。
  如同一瞬坠入冰窖。
  闻玙仍然紧握着他的手,哪怕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开手,也紧握着没有松开。
  轻松浪漫的喜剧电影突然造成了一派恐怖。
  高中生嘟哝了一句怎么不是这,招呼同伴继续往前找位置,废了老半天的劲才在最角落某一处坐下。
  有路人不悦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女生满怀歉意地道歉。
  温郁像是整个人被钉在座位上,有好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们是十六中的。”闻玙沉声道:“郁郁,你看清楚。”
  温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以极僵硬的姿势紧靠自己的椅子,像在极力躲避一场空难。
  他大脑宕机的那一刻,甚至没有更多能力去看清校服的颜色,上面印了什么样的校徽。
  校服和手电筒光芒同时出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当场枪毙一样,背后浸出冷汗。
  闻玙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直接握紧他的手腕,把人带了出去。
  电影正放映到最精彩的环节,可他们已经都顾不上了。
  温郁一直被闻玙带离电影院,两人重新回到人潮涌动的时装区里,才像两只野兽找到自己的保护色。
  温郁还在不断回忆刚才那几身校服的颜色。
  “你确定那几个人里没有我们的学生吗?”
  “没有。”闻玙去要了杯热水,让他喝下了一点:“你缓一下,没有任何事发生。”
  “刚才那一瞬间过得很快,其实他们只是拿手机扫了一下你,都没有看清你是什么样子。”
  可他们两人里只有温郁一个人经历过被迫出柜的瞬间。
  毫无防备地,像是所有隐私羞耻被突然打开一样,能把人直接剖开,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他握着纸杯在原地站了很久,很苍白地对闻玙笑了一下。
  “我想回家了。”
  闻玙皱眉想挽留一句,最后只能说:“我送你。”
  温郁摇摇头。
  “我打车。”
  直到坐进计程车里,他的指尖还在发抖。
  十七岁的噩梦其实持续了很多年。
  时不时地,他会梦到自己突然被出柜。
  在他还没有做好自我认同的时候,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足够安全的时候。
  他梦见他被不同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梦境总是会变幻出许多不存在的场景。
  刻薄的数学老师突然掀开了他的作业,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行字。
  【我是同性恋】
  “你在跟男生谈恋爱?”赵老师嘲弄道:“哎——都别写作业了,你们来看啊?他在本子里都写了什么!”
  温健武刚刚下班回来,面色不善地把他拽出家门。
  “你今天和闻玙又去哪里了?”
  “你已经搬家到广州了还去偷偷找他是吗?你知不知道邻居跟我说了什么?”
  ICU病房的医生翻看着病历,皱着眉摇头。
  “你妈妈的病情……因为你的这件事恶化的很快。”
  温郁坐在计程车里,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没有。
  他现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几个学生不是一中的人。
  “到了啊?”司机不耐烦道:“你还给不给钱了?”
  温郁仓促应了一声,扫码给完钱立刻开门出去。
  重新被冬风扇脸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他的围巾手套都在储物柜里,闻玙一定会替他收好。
  可他突然恐惧他会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他的恐惧是自青春期以后就深埋滋长的病。
  颜晚馨听见门口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是亲戚过来串门了。
  一探头瞧见是脸色苍白的温郁,炉上沸腾的鱼汤都顾不上。
  “小郁?你帽子围巾呢?你怎么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温郁胡乱摇摇头,不想再说话。
  “我回房间休息。”
  颜晚馨伸手探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不像是生病。
  “今天不是和朋友看电影去了吗,出什么事了宝贝??”
  她在他成年后就很少这样亲昵的称呼,可是温郁一变回这个样子,她又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温郁没说话,关门以后没动静了。
  颜晚馨在门口站了很久,转身去了厨房,把溢了满灶的鱼汤关火,冷着脸一边擦灶台一边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我把他带回北京,不是为了看他再受伤。”
  “闻玙,我平时没有事绝对不会打扰你。”
  “今天到底怎么了?”
  电话另一边传来凌冽风声。
  “阿姨,我到您家门口了,咱见面聊。”
  颜晚馨快步走到院门口,看见抱着满怀手套耳罩帽子的闻玙。
  她讶异地想说句什么,但也只能被动地接过这些东西。
  对话只持续了几分钟。
  交代实际情况,关心温郁状态,克制道别。
  颜晚馨没有立刻允许他走。
  “你站住,”她抱着满怀的围巾,压抑道:“我跟邱医生问过了。”
  “先前那些症状……确实和你猜的一样。”
  是创伤,是抑郁,是药物无法解除的痛苦和毒。
  她不敢碰,也不知道该交给谁来拔除。
  她只想看见她的孩子健康快乐,哪怕爱一个她原本不想祝福的人。
  闻玙神色疲惫。
  “我们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很想再抱一会儿温郁的围巾,今天真的很冷。
  “我和您都陪在他身边,我们一起慢慢等他自己走出来。”
  颜晚馨忽然笑得很难过。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自顾自地摇头。
  “我真的想过,也尝试过,给他介绍可爱的女朋友,试试普通的恋爱能不能调整什么。”
  “我也试过带他去旅游去散心,带他去国外听音乐会。”
  “你知道吗,温郁在回北京之前,每天就像个壳子。”
  “我看见他有空荡荡的一个洞,我好想让他把血肉都长出来。”
  “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闻玙站在风里,半晌才鞠了一躬。
  “谢谢您。”
  他再次告别,然后离开。
  颜晚馨目送他消失在胡同尾,缓缓关上了门。
  温郁睡了长长一觉。
  他醒来时,周身都已被裹紧,一切显得暖和柔软。
  手机里有一条留言。
  [如是我闻]:醒了记得吃点东西,围巾手套我给你寄回家了,不会写我的名字。
  温郁看了许久,给他回消息。
  [不乐]:我没睡觉,在思考人生。
  他又被他看透了。他像是永远都很了解自己。
  凭什么呢。
  温郁把脸埋进被子里,低低叹气。
  可是我却猜不到你刚才在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都不敢换上一个足以和你相配的名字。
  安非他命,如是我闻。
  我只敢不乐,小声说一句我不开心。
  他深呼吸着又打开手机,给闻玙发消息。
  [不乐]:我想再勇敢一点。
  [不乐]:玙哥,我今天好丢脸啊。
  [不乐]:可是我会努力变得再勇敢一点,以后更能承受这些。
  [如是我闻]:我相信你。
  [如是我闻]:你害怕的事情都藏在你心里,郁郁,现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郁收起手机,用力点一点头。
  这件事像个莫名其妙的插曲,好在后续没有任何异常,证明确实无事发生。
  颜晚馨忙着拆快递,把围巾递给他时还教训了一通,说以后不要乱丢东西,多大人了还把围巾掉电影院里。
  温郁被训得捂头啊啊啊了好几声。
  “知道啦!以后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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