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如果……”江声顿了顿,几不可察地抽了口气,才继续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在的这几天,先忘了那些事吧——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把我当成男朋友,或者前男友,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喜欢你的人,然后……想抱随时都可以抱,想做什么其他事也可以,等我回国之后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会因此来打扰你,还是像寒假开始前一样……可以吗?”
分明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妥协和退让,却像是有求于他一般,语气诚恳得几乎有些可怜,像什么垂下尾巴的大型犬,连带着耳朵都耷拉下来。
看透了他心存贪恋又不知如何面对,才主动开口让他安心么……就不怕他在安心之下放松警惕,重蹈覆辙么吗。陈里予默默想着,思绪像被寒风割成了两半,理智的一半警告他切莫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还是趁早拒绝为妙,感性的一半却早已丢盔卸甲,奉劝他机不可失,催促他尽快点头答应。
江声像是察觉了他心底天人交战的顾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补充道:“放心吧,在你愿意明确地和我聊一聊、把所有顾虑和心结理清解决之前,不管你做出什么,我都不会同意……复合的,更不会单方面臆想些什么——相信我,好不好?我只是想,回国之后至少有半年都不能再见面了,如果这几天能顺遂心意,会不会让你好受些……”
陈里予低低地哼了一声,百感交集却不肯表露出分毫,只闷着声音挑刺道:“普通的喜欢我的人,就能想抱就抱了吗,那要是换了别人呢?”
这就是答应了。江声弯起嘴角,却还要顺着他的意装出十足慌张的模样:“那怎么行,对象只能是我。”
就这样,陈里予身边那重仅他可见的暧昧屏障,彻底融化无踪了。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陈里予还是会有些感慨,或许有时候他实在想得太多了,倘若没有江声介入的话,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受多少自作自受的委屈——江声这个人,看起来思维单纯甚至有些简单,却总是出于解决问题的考量,就像这场“寒假限定的协议”一样,在为期几天的时间里越过社交关系的限制,做些肆意越线也无可厚非的事,乍听之下幼稚又荒唐,不该出现在成年人的社交场合之中,其中的想法却十分合乎情理。
想抱又不敢抱,那就替他找个能够理直气壮索求拥抱的理由,反正感情左不过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也没有这么多条框规定可言。
——却又比他理性得多,不会因为这项单方面的“拥抱协议”得寸进尺反过来欺负他,也不会因为逐渐亲密越线的接触而忘记他们之间依然留存的问题,还有他心底的担忧顾虑。
事实上,回国之后江声确实履行了承诺,像是失忆般对在这段记忆绝口不提,直到他彻底放下心结,主动提出好好聊一聊的那晚……这是后话了。
第75章 梦醒
但还是要提醒小朋友们,盲目早恋不可取,学业为重。
“同学,这是学校配发的微波炉,给你放这里了。”
“好,谢谢。”
微波炉……其实也没什么用,他连学校的饭菜都懒得去吃,又怎么会有兴致加热方便食品——诚然,过去的半个月里,除了饿得胃疼不得不泡面充饥,他连热的食物都很少吃,多数时候都是一次买两三天份的白面包,抹上果酱将就过一日三餐的。
只是近些天来胃痛越来越频繁,只有吃了温热的东西才能缓解些,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并且去超市买了足够吃一个月的袋装泡面。
不过这只微波炉也算学校一番贴心,总不能让它放在门口发芽。陈里予思考片刻,还是弯下腰,试着搬动这个足有他大半小腿高的纸箱。
纹丝不动。
他愣了愣,没想到这玩意比画架还要沉,但方圆十米只有他一个活人,也不能指望谁从天而降来帮他,搬不动也得硬着头皮搬——纸箱拖过地面,发出颇为狼狈的摩擦声,他在刺耳的摩擦声里恍恍惚惚地想,似乎有谁说过“你的手这么好看,不该用来做这些”——诸如此类的话。
是谁来着……
拖着纸箱挪到客厅中央的时候,陈里予实在没了力气,不知是因为少吃一顿饭饿得头晕,还是体力确实消耗到了极限,等到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已经靠着纸箱坐在地上,眼前明一阵暗一阵,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
他罕见地没有在乎形象,也无暇顾及冰冷蒙尘的地面,只是钻进了死胡同般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个会替他组装画架、琐事重物也一并代劳的少年,是谁来着?
然而无论他怎么回忆,思绪始终还是一团乱麻,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无从追寻——雾的彼端隐隐透出一团暖色来,纵使看不真切,却无端让他联想到初秋午后浓郁而温暖的阳光。
他想不起来,却鬼使神差地有些委屈,像什么被人遗弃了的小动物,连一个微波炉都搬不动,却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独自生存……
耳鸣的老毛病时常反复,失眠头痛也变本加厉,他总觉得有谁不厌其烦地提醒过他,要多喝热水好好吃饭,睡不着的时候别胡思乱想,想起这些来却只觉得委屈又无所适从,仿佛从前有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过他,贴在他耳边哄劝叮嘱,现在却什么也不剩下——自己哄自己按时吃饭的场景,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到底是谁来着……他画里的少年,支着下巴略微颔首,手指翻过一页闲书,眼睛却遥遥看向他,盛着春和景明的暖意——耳边反复回响的温柔话音,干净又认真的目光,略高的体温与更加滚烫的心跳……到底是谁……
耳鸣声越来越喧杂,扼住他眼前最后一片色块鲜明的景象,视野终究被黑暗吞没——他向后倒去,却在渐响的蜂鸣声中回想起了一个名字。
“江声——”
陈里予呼吸一窒,猛地从梦中惊醒,才意识到梦里喧闹得令人心惊的耳鸣只是他的闹钟声——他失声呼唤的人却不在身边,属于江声的那一侧床铺已经空了,被子也叠放整齐,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愣了愣,视线仍有些忽明忽暗,一时间竟混淆了梦与现实——梦里的场景太过清晰,是他刚来这个国家时候真切经历过的,而江声……
相比之下,异国他乡颠倒错乱,江声的到来反倒才像一场过分完满的好梦。
陈里予怔怔地坐了片刻,意识到自己饿过了头有些低血糖,才挣扎着翻身下床,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梦里至少不该有蛋炒饭的香味,也不该有锅铲碰撞的真切响声。
公寓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底。他靠在门边,看着客厅那一头背对着他低头翻动锅铲的少年,恍惚间又迟疑地唤了一声:“江声……?”
“嗯?”江声回头看他一眼,关了电磁炉,放下锅铲朝他走来,“这么早就醒了?”
确实早了些,以往捱到最后一个闹钟响三遍都未必肯起床的人,今天居然在闹钟第一遍响起的时候就出现在房门口——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昨晚似乎睡得不好。
陈里予点了点头,思绪钝钝的,仿佛还陷在梦里。等到江声走到面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戳了戳面前人的胸口。
“嗯?怎么了……”江声一头雾水。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似乎干了什么傻事,陈里予耳根一热,心情复杂地上前半步,贴进江声怀里,“你……是真的吧?”
江声:?
“是田螺姑娘,哦不,田螺男孩,”被索抱的人真诚道,“寒假限定的——唔,戳我干嘛?”
“什么寒假限定……”陈里予脸颊贴上他温热的颈侧,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他一口,轻声抱怨道。
似乎说错话了。江声失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好啦,去洗漱准备吃饭吧——黑眼圈这么重,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陈里予本能地想摇头,又想起什么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略微放软了,隐隐带上些许撒娇的意味:“梦到你了……梦到你不要我了。”
简直是颠倒黑白,明明他才是不告而别的那一个——可梦里被遗弃的失落感太过真切,又让他心有余悸,只好更紧地贴近对方,汲取江声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体温。
“怎么会呢,”江声愣了愣,认真道,“虽然梦和现实未必相反,但这个梦一定是假的,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心怀鬼胎明知故问罢了,可真的听到这句话从江声嘴里说出来,还是比想象中还要让人安心。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又忍不住小声控诉道:“你不在的时候,画架都是我自己装的……”
话未说尽,却久久不见下文了。江声等了许久,知道他心有委屈却不肯再开口,也不逼他说,五味杂陈地抬手拍了拍他清瘦的后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没有立场说“以后不会了”这样亲近的承诺,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借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加以弥补,多抱一抱陈里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