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卧室……床铺换了新的,学校配发的洗衣机放进了阳台,一并送来的微波炉和热水壶无处可放,也暂时放在了桌子一角——除了床头柜上的烛台摆件和桌上的鲜花,还有几幅他自己画完随手贴在墙上的装饰画,似乎也没有太多经营生活的痕迹,倒不如说只是过分简陋陈旧的装潢与他审美不符,实在看不过去才动手作了些装扮罢了
江声环视一周,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些——至少他还有心思装扮打理,总好过什么也不关心。
不过……依他拙见,这里似乎只有一张床,还是单人的。
眼看着时间临近零点,现在布置地铺……倒还来得及。江声默默想着,正想找个机会陈述这番提议,陈里予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只有一张床,不介意的话就和我挤一晚上吧,明天再帮你找别的地方住——反正你也只待两天。”
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最后一句话隐隐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像是某种似曾相识的、意有所指又带着刺的抱怨。
江声不敢多想,生怕期望太多,最后便尽数化作失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其实我来的时候,没告诉家里会在这儿待多久……住宿还挺贵的,我能不能……”
他惯常直率又坦然,鲜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陈里予默默看着他,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份“用尽了全部积蓄”的礼物来,心口便不自觉地一软,后知后觉地尝出些酸涩来——毕竟是千里迢迢特意来看他的,也不找他算两个月前不告而别的账,再因为一时的口是心非真把人赶走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那就看你的诚意了,”于是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转开视线道,“礼物呢?”
江声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话题转移得这么快:“礼物……现在就给你的话,可不可以答应我,等我走了之后再看,我怕你看完就赶我走——啊,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
“知道了。”其实无论江声说什么,那份所谓的礼物是什么,他大概都会借此答应下来的,“只要你不嫌这地方简陋——对了,我白天都要上课,可能也没什么时间陪你,备用钥匙在你背后的抽屉里,要去哪里玩就自便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声也不傻,多少都能听出他话里的退让,即使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也不想贸然开口理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但至少陈里予如他所想,对他还心存余地,没有真的——至少现在没有——打算不告而别就此消失,他也还能从对方偶尔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中看到些许希望,就已经足够了。
来日方长,他没有赌错。
“嗯,不用管我,”江声点点头,看着他笑道,“那我就自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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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江声所谓的“所有钱都拿来给你买礼物了”,实在是无比谦卑且有所保留的说法——陈里予回想起床头柜上那只雕琢精美的丝绒木盒,心想。
礼物是放在他面前了,但这个人显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别提什么连住宿的钱都没有、机票还要伺机买打折的。借住在他寝室的这三天里,江声十分“自便”地替他添置了电磁炉、冰箱以及一应俱全的锅碗瓢盆和餐具调料,像个养在家里的田螺姑娘一般,每晚做好丰盛的菜肴等他回家,早上不知比他早起多少准备两人份的早饭,还能魔术似的变出一份便当,供他带去学校。
“嗯,这些啊……”在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你到底哪来这么多钱”的时候,罪魁祸首将一盘清炒虾仁放在他面前,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道,“上次竞赛的奖金。”
信他就见鬼了,什么竞赛的奖金丰厚至此,能负担正常家庭一整个厨房的开销啊……
“好了好了,”见他神色有异,江声连忙摆了摆手,实话实说,“有一部分确实是以前比赛的奖金,但主要是我妈给的——唔,就是和她陈述了一下这里的生存环境,就打钱过来让我好好给你改善生活了。”
陈里予挑眉:“那怎么不问你妈妈要住宿和机票的钱?”
“给是给了……”江声指了指他身后的冰箱,“嗯,自作主张——四舍五入只留了一张机票钱,没骗你,我从一开始就做好熬夜抢打折机票的觉悟了。”
陈里予愣了愣,从他玩笑似的话里听出一番真心来,心口便隐隐有些泛酸。他们都这样了,他都这样了,真的还值得江声一片真心待他吗……
脑海深处却又有个声音隐约响起来,声声质问他“这样了是什么样”——不过是成长路上遇见问题,恰好撕开感情里自始至终存在的隐患,各自冷静下来思考清楚罢了,又不是什么生死相隔的大事,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看不清未来,不也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过和江声在一起吗?
江声不过是做着同他一样的事,选择耐心地留在原地、甚至退后一步等他想通,怎么角色调转,他就当局者迷了呢。
“你……”陈里予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道,“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眼前的菜色称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至少尚能入口,他这么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似乎还都是他喜欢的菜,这么多天没有重样,在这异国他乡的狭小公寓里,甚至让他尝到了些许故乡的味道,实在有些惊人。
“前几天的事——放寒假之后突发奇想,就和我妈学了两天,否则一放假我就来找你了。”
陈里予挑眉,讶异道:“只学了两天?”
“嗯,以前也断断续续地学过一点儿,在你还没搬来我家的时候,”江声不自然地顿了顿,见他神情无异,才继续道,“来之前下决心要学,就闷在厨房研究了几天,一道糖醋里脊吃得我爸都快吐了,才勉强掌握精髓——其实也有点儿来不及,好几道菜都是让我妈写了菜谱,来这里慢慢研究的。”
“你不会……我去学校的时候,你不会都在研究这个吧?”
“那倒没有,我还算有点儿天赋,没在做菜上花太多时间——你不在的时候买了些厨房用品,有的得自己组装,权当打发时间了,还有的话……就是看看书做做题,等你回家了。”
“等我……回家?”短短四个字,却像是滚石入水,惊起轩然大波——陈里予眨了眨眼,才意识到眼眶有些泛酸,所幸食物热气滚烫,雾气腾腾,掩住了他一闪而过的失态。
原来江声是这么想的……他以为的尴尬、徘徊、不知如何开口乃至心照不宣,原来在江声心里,都还能自然而然地化作一句“等你回家”吗。
“你要是——”陈里予低头抿了一口热汤,不期然被烫到,下意识咬了咬舌尖,低声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白天可以和我一起去学校,画室隔壁有空教室,可以自习。”
其实他也心知肚明,这间公寓足够安静,即使称不上舒适,也不失为独自学习的适宜场所,远远好过在这个冬季多雨的国家冒着冷风冷雨出门,多此一举地寻找空教室学习——只是一时心软,话已经不自觉到了嘴边。
对江声心软,也是对他自己心软。
他还是想念遥远记忆里某一段充满阳光的日子,心心念念的人就陪在他身边,一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拥抱触手可及,让人心安。
“好啊,”江声点点头,笑着说,“正好上次去的匆忙,也没机会好好看一看你在的地方。”
恍惚间时光回溯,似乎一切变故都从未发生,江声还是那个温和又明朗的、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男孩子,听他说什么都答应,也总会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接住他隐秘的、偶尔口是心非的期待。
第73章 抱
小陈同学,背负了这个年纪不该背负的沉重思想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从昨晚陈里予尝过他自主研究的清炒虾仁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更确切地说,陈里予身边那重仅他可见的暧昧屏障,似乎在无声中退让了些。
当然,原因显然与清炒虾仁无关,不过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原因,总不能是因为他做的饭菜太可口,让对方感动了吧……不,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凭他那一点三天速成的手艺,怎么可能让陈里予这样挑食的小猫心满意足。
但仅从结果来看,事态显然在向好的方向转变。陈里予不再那么刻意地疏远他,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会像之前一样使唤他干些小事,譬如上完课以后让他帮忙跑腿洗画笔,或是一时心血来潮,托他去买学校附近某家甜品店的小蛋糕。
连陈里予画室的老教授都看出端倪,在某次他跑腿送回洗净的画具时推推老花镜,笑意盈盈地问他们是不是伴侣——思想开放,可喜可贺。
大概是问题有些超纲,陈里予一时竟忘了否认,拉着他匆匆离开画室,才红着耳朵命令他忘了这件事,以后不准再走进教室里。
让他来的也是他,禁止他来的也是他,该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呢,还是可爱呢。
不过即使他不进画室,只在陈里予上课时候待在隔壁的教室看书自习,也难免“落人口实”,听到些零碎的言语——以他拙劣的听力水平,只能勉强听懂大意,大概是说那个王子一样的男孩原来有男朋友,是个东方面孔的英俊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