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他恪守“王子”大人的教诲,不信谣不传谣更不回应谣言,权当做没有听见,笑一笑也就罢了。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外人看来或许融洽和谐颇为登对,但彼此心知肚明,还无法称之为“伴侣”。
陈里予学画的作息很规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概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作息。画室每天清晨开放,临近午夜才会关门,上午的专业课在九点到十二点,九点前到时间可以自主选择来画室练习或不来;下午有时有英语课,也教授当地的语言,更多时候则是名师教授亲临指导,把整个下午的绘画时间留给学生;晚饭后没有晚自习,画室依然开放——陈里予通常很早到学校,在画室画到上课,然后不言不语地待到傍晚放学,连午休时间都不会停下画笔,也不去学校餐厅吃饭,江声来之前是画到入神常常想不起吃饭这码事,江声来了以后有人替他准备便当,便索性在画室外找个地方将就吃了。
至于晚上……或许是因为有人做饭,自打江声第一次在深夜的画室门口逮到他之后,陈里予便不再留到画室关门了,左右住处也不缺画具,在哪里练习其实没有区别——从前是嫌住处清冷,隐隐抗拒回到那处孤寂的容身之地,同异国他乡的月色作伴,现在多了个江声,他反倒有些向往起这间小而安谧的公寓来。
甚至偶尔会想,如果江声就这么留在这里不走的话,这样的状态其实正合他意,或许他就能在这样平稳且倾尽全力的生活中逐渐找到方向,借着温暖与陪伴的力量走向某条熠熠生光的明亮道路……等到那时,或许他心底的顾虑与横在他和江声之间的问题,也会随之迎刃而解吧。
但江声还要高考,也不可能为了他颠倒轻重放弃未来……陈里予思绪一沉,放下画笔,定了定神端详眼前的画作——是有些走神了,光影虚浮,华而不实,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还是不要想这么远的事了,上一次分别不就是因为尝到甜头过分乐观,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却忽略当下了么,总不该重蹈覆辙。他默默想着,刻意在思绪纷乱而不可控前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眼前尚未完成的作品上——从前他对付混乱思维的办法是想江声,现在却连江声都不能再想了。
不过——只看眼前的话,还有十几分钟就放学了,倒是有些期待今晚江声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饭菜来呢。
放学铃响,画室却依然安静,只有零星画笔摩擦纸面的声音。他们这个班级由来自各国的优秀学生组成,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留下,其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但都无一例外地努力,放学不走也是常事。
陈里予放下笔,安静地收拾东西,将要洗的画具放进同一只桶里,拎到门口托江声去洗——尽管高手云集,竞争却也不算太激烈,至少情况比他想象得令人安心,毕竟在绘画这件事上他从无自卑怯懦,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水平如何,不管论先天禀赋还是后天努力,都没有输人一筹的道理。
更何况,借用几天前来指导他们的一位老教授说的话,他的画作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深度与厚度,是学生时代罕见的、经事良多才能沉淀而成的笔触。
除了色弱限制,有时需要记背色彩以保证万无一失。
他并不为所谓的名校升学机会而来,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正视这些“身外之物”——从某种意义上说,倘若能通过绘画获得这些世俗认可的标签履历,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让他能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同江声放到同样的高度上,更为从容地对待这段感情。
但考取名校是否能让他心理上先天或后天的缺陷得以痊愈,又能否证明他在江声眼中不可取代的重要性……答案十有八九是不行,只是心理缺憾难以一朝痊愈,他暂时还付不起心理咨询昂贵的费用,也自认为还不到将内心创伤剖露给外人看的境地,又不能直截了当地问江声是不是这辈子非他不可——就算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也不会信的——就结果而言,反倒是考上名校这样切实可见的东西更容易成为现实。
除此之外……考上一所好学校,或许也能争取到交换回国的机会,让江声安心吧。
“走吧。”江声替他洗好画笔,又乖乖在画室门口等他收拾妥当走到面前,才轻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像什么在门口等孩子放学的家长,还是颇为贤惠负责掌勺的那一种……陈里予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沉重的思绪终于轻松了些,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嗯……杏仁豆腐,会做吗?”
“不会,但可以学,”江声抓抓额前的头发,思索道,“杏仁豆腐……以前我妈做过一次,好像不是真的豆腐,得研究研究菜谱——还有么?”
“糖醋排骨,水蒸蛋……什么都可以,反正也不难吃。”
这算是被夸了么——江声眨了眨眼,嘴角不自觉弯起来,上前半步追上他的步伐,笑着说:“那我就随意发挥了,到时候可不许嫌难吃啊。”
“看你表现了。”陈里予垂下视线,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冷——比起家乡,这个国家的冬天气温不算低,只是更加潮湿,常有雨雪,寒意仿佛能透过衣物渗进骨骼,再顺着四肢百骸无声蔓延,让人不自觉瑟瑟发抖。
身边这位倒是一如既往地不怕冷,早上还看了天气预报提醒他记得添衣,自己却穿一件厚毛衣到处晃悠,偶尔手背相碰,还能感觉到过分温暖的体温。
如果放在两个月前,他大概已经不自觉凑过去,理直气壮又明目张胆地要江声抱抱他了吧……
陈里予望着眼前自己呵出的白气,察觉到眼眶有些发潮,不知是不是受了潮湿天气到影响——某个似曾相识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按灭进重重理智里。
像什么呢,今时不同往日,这么拙劣的借口肯定会被看穿……他们现在的关系微妙又暧昧,稍一挪动筹码天平便会倾斜垮塌,又怎么经得起这样越线的试探。
可是……他实在很想念对方的体温,还有睽违已久的洗衣液味道。
就算他真的提出这种要求——像几个月前第一次借着取暖的由头索求拥抱一样——江声大概也不会拒绝,更不会得寸进尺。
可江声越是尊重他,越是没有脾气,他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边要求划清界限各自清醒,一边又任由冲动上头说出索求拥抱的话来,实在太过狡猾。
于是他沉默一路,斟酌一路,终究也没有说出真正越线的话来,只在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碰了碰江声的手臂,轻声唤道:“江声……”
“嗯?”
“我冷……”
左不过是句单纯的抱怨,对寒冷环境忍无可忍,找个出口短暂地宣泄情绪罢了,哪怕真的有非分之想,也能用诸多理由一语带过……
只是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冷啊,”江声低头看向他,眼底晃动着些许熟悉的温柔笑意,问道,“那要抱抱吗?”
于是在梦里重现过无数次的对话,就这么轻软地、自然而然地,落成了现实。
第74章 寒假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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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啊,那要抱抱吗?”
陈里予一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惚间以为做了什么好梦——然而下一秒瞥见江声慌乱的神情,便又跌回了现实。
“啊,没什么,”回过神来的人疯狂撤回道,“我忘了……”
忘了什么——忘了他们现在不是情侣关系,还是忘了这句话已经不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口……陈里予自顾自在心底接上他的后半句话,陡然意识到自己心底烧了一把无名火,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要。”他听见自己越过理智的声音——躯体动作同样越过理智,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贴进了他再熟悉不过的怀抱里,甚至得寸进尺地催促对方,“抱啊。”
现在不是也迟早会是,两个月前,不,四个月前第一次自顾自拥抱他的时候,怎么没有忘了社交界线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得来这样无端的勇气,或许是一时冲动与贪恋使然,又或者是因为江声过分自然、几乎让他有些恍惚的反应,还有回过神后陡然礼貌退让的神情——等到理智回笼,他已经伸手抱住了对方,放在江声胸前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柔软交织的毛线下,是少年滚烫的、声声可闻的心跳。
“冷……”他自欺欺人地强调着,循着身体记忆将脸埋进江声温暖的颈窝,贪恋地蹭了蹭,在心底里默默地妥协——就这一次,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足够了,就当他们还是四个月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出于畏寒贴近对方,江声也出于温暖善良的本性伸手拥抱他……就当是做梦吧,就在这罅隙浮光里,他不愿清醒了。
江声愣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迟疑地放在他身后,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惊扰他短暂的甜梦,只是沉默着,像从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后颈,像是无声的安抚。
恍若经年。
“冷就先上去吧,”不知过了多久,江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常温柔,在湿冷寒风里兀自明朗,“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