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结账了。”闻兼明说。
“一起吃晚饭吧,难得这么巧碰上。”
见闻兼明犹豫,苏睿又问:“是还有事要忙?”
闻兼明看了一眼自己的购物车,显然不像有事的样子。
“那走吧。”
从超市出来,闻兼明把东西放到自己车上,才发现只有苏睿一人,那男孩并没有跟过来。
苏睿笑笑:“这附近有家不错的云南菜,坐你的车去吧,我让他开我的车回去了。”
“他……”闻兼明想问他难道不介意苏睿跟自己单独吃饭,最后还是没这么问,问了好像他心里有鬼一样,“看起来很年轻,还在上学?”
“明年六月毕业,国外的学校申请好了,说是拿到了全奖,但几年的生活费没着落……”说着苏睿对闻兼明莞尔一笑,“他陪我到他毕业,我给你出生活费,所以你不用介意。”
吃着饭,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各自的工作,闻兼明和何文初离了婚,苏睿筹划和他的形婚老婆做试管婴儿。单纯从朋友来说,两人还挺聊得来。
吃到了尾声,苏睿突然说:“你那个生病的朋友怎么样了?”
闻兼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陆以,只敷衍着:“他胃不好,还爱喝酒,后来又进了次医院。”
“身体还是要爱惜着,多两岁就知道难受了。”苏睿拿水壶给闻兼明倒了杯茶,“之前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云南我还挺气的,不知怎么回来就不气了,一不生气就特别想联系你,但是又不知道你和你那‘朋友’处得怎么样,就一直没有联系。这段时间才刚好了些,没想到逛个超市还能碰上。”
苏睿苦笑:“你说这什么运气……”
闻兼明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找个,也不知怎么接话,只垂着眼皮。
“你跟你那‘朋友’有下文吗?”
闻兼明闭了闭眼,接着摇了摇头。
苏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我们呢,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闻兼明抬眼看苏睿,还是摇了摇头。
苏睿又笑了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哪怕对方拒绝了你?”
闻兼明不说话。
“那把那天晚上没做完的做完呢?你欠我的。”
闻兼明沉默片刻:“……抱歉。”
他很久没有约了,对别人,对其他肉体都毫无兴趣,好像心灵和情感不再麻木后,身体反而变得麻木了起来。
第49章 爱的投射
“我其实一直都有不想活了的冲动,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一直很好奇,自我毁灭的冲动是来自先天的本能——我一直觉得人的基因可以决定很多后天无法改变的事,高矮、胖瘦、乃至性格,还是后天的环境。
“我这种家庭环境你也知道,父母期望过高,还有兄弟竞争的压力,我身上很多问题都是源于这种环境,最明显的就是想要获得别人的关注,就会采用特别极端夸张的行为。但平心而论,他们对我也还行,物质上没有亏待过,身体上也没有虐待过,要比下限的话,也比很多父母的下限高多了。
“第一次是在初三,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也没发生什么事,这种无法遏制的冲动突然就冒出来了。因为没有经验,只割出几条口子,流了些血,它就自己止血了。第二次是在高中,那次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滑板的事情,我爸把我滑板砸了,我想让他们后悔。但在中途想,他们可能不会后悔,说不定少了我这个眼中钉日子还过得更舒坦些,我就后悔了。”
陆以拉过那楠的左手,手指摩挲着他左手臂内侧的纹身,又把手举起来,亲吻那些割皮后结成的伤痕。
“不疼吗?”
“不是很疼,可能是我个人对疼痛的敏感度不高,不然也不会玩滑板。”
陆以不知道为什么那楠突然说起这些,这只是个普通的夜晚。这两天寒流,温度陡降,还好城市开始供暖。他们窝在暖融融的沙发里,那楠本来在看电视,陆以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突然那楠就关掉电视,说起这些事。
陆以以为他是想要一点安慰。他把腿上的笔记本放到茶几上,张开手臂,那楠就温驯地爬过来,靠在他怀里,两人挤在一起。陆以低头吻着他的头顶:“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又是他惯常的那种伤感的神情,他习惯于这种神情,从程锦文的漩涡里成功逃出来了,但还是没有逃掉那层悲情的色彩。
那楠看不见陆以的脸,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只是靠在他怀里望着一点虚空,继续说:“第三次是在大三。你知道割腕的过程是很漫长的,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反悔,而人又是一种左右摇摆,很纠结很矛盾的动物,这一秒做的决定下一秒就推翻。这次我不想给自己后悔的可能,我选了楼顶。教学楼一共八层,这个高度刚好,一两年就会出一个跳楼的学生,他们每个都成功了,我觉得我也会。
陆以的手臂突然收紧,那楠感到他打算说点什么,抢先说道:“你是觉得我很矫情吧,动不动就说死什么的。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好笑,”那楠说着嗤笑了两声,“我还去安定医院看过,我没有抑郁症,什么问题也没有,真的,就是觉得无意义。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又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好像就水到渠成了。
“你放心,我现在没这想法,现在觉得人生还是有点意义的,至少我得陪着你不是嘛。
“就是去年的这时候,还晚几天,记不得具体时间了,只记得下了好大一场雪。地面的雪很快清开,但楼顶的雪一直积着,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那几天我天天去楼顶转转,我也没有什么计划,只等心血来潮。但每天中午的时间,都能在那儿遇到老师,他不上天台,就坐在楼道里背风的位置,那里有张课桌,也不知道谁摆在那儿的。他把课桌收拾干净,每天摆好几个饭盒,就坐在那儿旁若无人吃午饭。
“开始我以为是某个被霸凌的学生,一般大学里不太会存在这种事,大家都长大了嘛,但学校里出现这种事总不是很稀奇。但他的外貌明显又不是学生,而且他吃得挺好,远远就能闻到香味儿,看出食物的丰盛。我看他很奇怪,我以为他看我也一样。但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过我。或许那时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互相打扰。
“但是那天,是个上午,有阳光,楼顶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我突然觉得就是那个时候,我站在楼顶边缘。栏杆很高,到了我胸前,上面还拦着铁丝网,很不容易翻出去。但实在要翻也没法,任何防范都只能防止意外而不能防止刻意。我站在那儿,风很大,吹得我脸都麻木了,突然背后有个声音,他问我是几年级几班的,辅导员是谁,站在这儿做什么。
“他吓了我一跳。
“我转回头时,他递给我一瓶热咖啡,说学生不能上天台,这里风大,天也很冷,让我赶紧回教室。我就只好回教室了。”
陆以一只手轻轻抓那楠的头发,一只手从他领口伸进去没有目的地抚摸。
“你就是这么爱上闻兼明的?”
那楠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后来我就关注到他了,知道他是教什么的,教几年级,多少岁,住哪儿等等,我也知道他是同性恋,还有他老婆来学校闹事的过程。知道学校的领导都看他很不顺眼,特别是我妈,我妈正好是他们文学院的主任。我经常在家里听见我父母议论他,反正都是些很难听的话。
“那时我同情他,我觉得他简直和我一模一样,肯定也活得特别烦特别压抑特别没意思,肯定也和我一样没有朋友,不被理解,很孤独。”说到这儿,那楠开始笑,“我觉得我可以和他做朋友,我可以拯救他,我可以爱他,于是我就爱上他了。”那楠越笑越厉害,肩膀抖个不停,他的声音也在发抖,“但事实不是这样,事实刚好相反。”
陆以听懂了那楠的意思,不是他要拯救闻兼明,他要爱闻兼明,而是以为闻兼明和他是同类,希望闻兼明来拯救他,来爱他,然而这份希望和感情都求不来,而他只能在这种渴望里越陷越深。他多么可怜又可悲。
然而陆以却没有一点安慰他的心思,只是心里有些发堵,他松开那楠:“你起来一下,我胳膊酸了。”
那楠从他怀里起来,陆以也从沙发上起来。他揉着自己的肩膀,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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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兼明很久没有出现,也毫无音信,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但他是个会说到做到的人,陆以对此从不怀疑。
那楠这段时间情绪低迷,常常抱着手机出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陆以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也知道那楠那天晚上突然跟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婉转地请求陆以去和闻兼明和好,让他再回到他们身边。
但这次陆以不想这么做。他并不讨厌闻兼明,甚至对于他们三人一起的生活也说不出哪点切实的不满,和他单独在一块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只要那楠同时出现,他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开始是无法忍受闻兼明对那楠冷漠的忽视,当闻兼明不再那么冷漠后,他又无法忍受那楠对闻兼明讨好的热情。总之这种不搭调、不匹配、不对等的情感就让他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