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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无数 (fiveseven/悄悄过去)


  没有路灯,一路上黑黢黢的,只有远处的灯火给他指引方向,祁白露穿酒店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沙子上。匆匆走到一半时,因为没看清脚下,被半埋在沙子里的椰子壳绊了一下,一不小心直接绊倒了。这一下摔得不疼,但有些丢人现眼,好在附近没什么人。
  祁白露坐在地上,拍掉身上的沙子,拎起自己陷在沙子的半只拖鞋陷入沉思,拖鞋是草编的,因为刚才的那一下,上头的系带不知为什么踩坏了,穿是不能穿了。
  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他抬头望了眼四周,一时不想再站起来,沾在皮肤上的沙砾怎么拍都拍不干净,看来回去之后还要洗个澡。任凭海风在脸上吹了一会儿,祁白露沉默地站起来,借着月光把两只拖鞋都拎在手里,赤着脚往海边走。
  光裸的脚掌踩在沙子上其实有些痒,但也莫名舒适。只靠月光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祁白露又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快走到酒吧时,他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到高大椰子树,衬在夜空中像一道一道的,洇开又凝结的墨水痕迹,椰子树底下就是闪烁的红色招牌。
  酒吧是露天半开放式的,宽阔的走廊上摆了不少翠绿欲滴的叶子宽大的热带植物,祁白露走到暖光的灯光下,橙色的灯泡烧得微微发红,他脚踩上走廊的木板,往最深处走,本想直接叫住一个服务生来问,却一扭头看到了阮秋季的身影。
  阮秋季独自坐在L型吧台那边,背对着祁白露,还是穿白天那件夏威夷衫。祁白露之所以一开始没看到他,是因为他们中间垂着隔音的白色亚麻帷幔,而现在帷幔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
  祁白露掀开曳地的帷幔走过去,外头掀起一阵阵笑语的声浪,祁白露悄悄走到阮秋季身后,冷不丁道:“阮秋季,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阮秋季背对着他没言语,一只手撑在吧台上,指缝间的烟刚抽了一半。祁白露转到他的侧面,看他的脸,阮秋季像是这才看到他,抬起眼睛道:“你来了……”
  祁白露闻到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而阮秋季的目光明显有点发直,道:“你喝了多少,是不是喝醉了?”
  阮秋季没回答,他看到了祁白露手里提着的拖鞋,又接着低头去看祁白露的赤足,笑道:“今夜是手提金缕鞋吗?”
  祁白露有些发窘,他知道这是李后主跟小周后偷情的典故,脸上却装作听不懂,道:“草缕鞋还差不多……时间很晚了,回去吧,我送你回房间。”
  话正说着,他上前夺走阮秋季手里的酒杯和烟头,阮秋季乖乖由着他拿走,却在祁白露上来扶他的手臂时,突然双手环住他的腰,把人拖在自己怀里,低声道:“我等了你三个小时。”
  祁白露被他这一下吓得猝不及防,手里的拖鞋“啪嗒”落在了地上。他现在看阮秋季又觉得他没醉了,掰他的手,道:“那你不接我电话,就是为了故意气我?”
  阮秋季坐在高脚凳上,弯身把祁白露抱得更紧,他上身的重量往下压,压在祁白露的肩膀上,道:“你说呢?”
  这三个小时里他在干嘛,他在跟郑昆玉睡觉。祁白露别过头,试图离他远一点,但阮秋季身上的酒气笼罩着他,不管他把脸朝向哪边都逃不开。阮秋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十足危险的信号。
  “我……明天请你吃冰激凌。可以走了吗?”祁白露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装傻充愣。
  “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祁白露想了一下,道:“什么?”
  阮秋季的手掌隔着T恤在他的背上滑动,一直滑到祁白露的后颈处,固定住了他的脖子,这才道:“为什么又来找我?”
  “你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怕你掉进海里被鲨鱼吃了。”
  “如果我真的被吃了呢?”
  “给你上三炷香。”
  “他知道你出来?”
  “到底走不走?”
  “他不知道。你瞒着他。”阮秋季低眉看着他,像是得意自己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瞒着他又怎么样?”
  “你心里有鬼。”
  “你是鬼吗?”祁白露下意识反驳,说完却又觉得不对,“没有!”
  “哦?”
  祁白露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阮老板,你才应该去做演员,你根本没醉!”
  醉了怎么可能这么利落地套他的话,阮秋季对着他的耳朵道:“那你呢,这几天你到底是在演戏,故意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祁白露顿了一下,“我没有演戏。”
  阮秋季直起身看他的脸,像是要看出他到底是不是说谎,盯了片刻之后,阮秋季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祁白露趁这机会推开他的胸膛,道:“如果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以后不会了。”
  祁白露转身欲走,阮秋季若有所思道:“他那样伤害你,你都会喜欢他?”
  听到这样一句,祁白露忽然转回身,但阮秋季只是手摸着酒杯的杯沿,又不继续说了,祁白露走上前,有些神经质地逼问:“你知道什么?”
  “当年在三环的公寓。”阮秋季点到即止,语气淡然,余光看到祁白露的表情果然变了。
  他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除非郑昆玉告诉他,但郑昆玉不是宣扬私事的人。祁白露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庞,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祁白露道:“那天,是你给郑昆玉打的电话。”
  他们在沙发上□□时,郑昆玉接了一个人的电话,那个人说自己要去洛杉矶。郑昆玉离开了,那是那十天里,他唯一一次离开,于是祁白露在他赶回来之前,吞下了郑昆玉的安眠药。
  “是我。”
  天底下就是会有这么巧的事,祁白露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既然如此,阮秋季肯定一早就知道他被送医院的事。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过去,可现在阮秋季逼着他重新记起。
  祁白露目光闪烁,重新走回吧台旁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虽然酒保和外面那群笑闹的游客都是外国人,但他还是压低了嗓音说话,“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我很好奇,也很惊讶,能让郑昆玉大费周章送去医院,拼了命救活的人是谁,所以医院给了我一个名字。我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你在电影中的脸。”
  所以他们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见面时,阮秋季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在他记起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眼前人跟郑昆玉的关系了。他那么早就知晓了祁白露的存在,那通电话甚至间接地改变了祁白露的选择和人生,两个人的命运却只是擦肩而过一般。
  “你还知道什么?”
  阮秋季道:“我调查过你。你是独立户口,20岁就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产,却查不到你的家庭背景。你在电影学院读过书,可是却又退了学,其中原因,你们学校的领导讳莫如深,其他资料一应都被销毁,没有存档。一般的明星,出道之后很容易被扒个底朝天,可是为什么你的资料那么少?祁白露,这是你真正的姓名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前程才留在他身边,但我低看你们了。你跟他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对你动了心,你就因为这个,对自己遭受的伤害无动于衷。”话说到这个份上,阮秋季的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的刻薄。
  祁白露听完,眼里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反问道:“你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无动于衷?”
  阮秋季看着他,慢慢喝完了杯中酒,然后把酒杯推到一边,淡淡道:“看来,现在你不想离开他了。我要提醒你,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是想批评我吗?”
  阮秋季瞅了他一眼,眼神有点莫测,最后道:“我希望你及时止损。”
  这句话的态度却惹恼了祁白露,“及时止损?难道当初你知道公寓的事情之后,就有想过拉我一把吗,你想过那个陌生人有可能在遭受什么吗?你没有,你漠不关心,说不定你还在心里嘲笑我自轻自贱,我就是被折磨死了都不会有人救我!”
  说到这里,祁白露的情绪已经变得激动,像是方才被阮秋季的话刺痛了,他没停下来,继续咄咄道:“你们只会高高在上地说,不许爱这个,不许爱那个,但是你们早去哪里了?你们道貌岸然地施舍同情,指责别人道德上的污点,可是有过一秒发自内心地爱护他人吗?你们都利用我,你们要我笑,要我的年轻,要我的这张脸,但是唯独不要我,你们的爱是讲条件的。我恨死他了又怎么样,至少他不会离开我,他对我好,我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
  祁白露已经不是在跟阮秋季对话,而是在自言自语地发泄内心深处的愤恨。说完之后他立刻有些后悔,但又强迫自己正对上阮秋季的审视,或许他也是这一刻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早就处于堕落的生活中了,他知道郑昆玉多么坏,比别人眼里的还要坏一点,他自己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这些年,他在精神上或多或少地惩罚、虐待郑昆玉,甚至他没有拒绝阮秋季的亲近,未尝不是想看郑昆玉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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