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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无数 (fiveseven/悄悄过去)


  火光烘得脸颊发红发热,郑昆玉一只手搂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交换着喝同一瓶啤酒。在急促欢快的音乐声中,祁白露模糊地感觉到一丝难过,像清晨的深林里荡下来一缕蛛丝,他不知道这点难过是因为离别前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阮秋季怀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鬓边簪着洁白茉莉花的女孩,舞会到最后换了抒情的乡村音乐,跳舞的人纷纷跟自己的舞伴拥抱在一起。阮秋季手扶在女孩的后背上,闻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抬眼去看篝火,看坐在篝火旁的人。
  刚好是这一刻,祁白露也在看他,他们隔着不停攒动的肩和头,隔着冲天的火焰,找到了对方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了,祁白露心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他们各自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过了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郑昆玉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捏着手里的玻璃瓶递给祁白露,祁白露歪头接过酒瓶,跟郑昆玉说话,没有再转过脸来。阮秋季移开目光,随着舞伴转过身,用背影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信号。
  第二天早上,祁白露跟郑昆玉飞回了北京,他们没让林、阮二人来送。祁白露在飞机上睡得迷迷糊糊时,中间醒过来,察觉到郑昆玉在摸他的手指,祁白露问他怎么了,郑昆玉没回答,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祁白露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去巴黎的机票订在三天后,但是他们回去的当天,郑昆玉的律师打来电话,祁白露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税务、基金会,郑昆玉说他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日期又往后推了推。
  在郑昆玉忙碌之余,他们抽空去了一趟雍和宫,雍和宫附近有不少算命的店铺,祁白露问他算过命吗,郑昆玉说我不信命,祁白露说我也不信,那我们还来烧香。雍和宫很难停车,郑昆玉把车停在了前头的金鼎轩,他们下车步行。郑昆玉一直没回答,祁白露领了香就问:“求事业,求平安?”
  郑昆玉看着他,祁白露又问:“求姻缘?”
  线香一一举过眉,痴儿女,拜佛前。此刻恰好栖在红墙与枝头上的鸟雀被洪亮的钟声惊起,古钟声在日光下荡开,一声又一声,经久不绝。
  他们前面的人离开后,祁白露跟郑昆玉走上前,两个人都插了香。祁白露一直没问郑昆玉那天到底求的什么。不管求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雍和宫并不灵验,至少他心中所求,到头不过一场虚妄。
  宋律师来临湖别墅那天下了小雨,祁白露打伞去给他开门,宋律师进门换了拖鞋,突然想起一句,问他郑总有没有生气。
  郑昆玉就算生了气,脸上也看不出来。祁白露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宋律师含糊地回答,径直去书房找人。
  祁白露煮了咖啡,煮咖啡的时候一直心神不宁,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他反复想起阮秋季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阮秋季的语气那样斩钉截铁,仿佛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们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宋律师收拾公文包走出来,郑昆玉送他,两人走到客厅,又站在那里聊了两句。祁白露抱着杯子走近了,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看到祁白露之后,宋律师就住了嘴,朝郑昆玉微微颔首说自己先走了。郑昆玉看起来还算平静,道:“我会去上海的。”
  “你要去上海?”
  一直等宋律师离开,祁白露这才开口问。
  郑昆玉道:“只去三天。”
  祁白露听到这个消息,先是茫然,而后又惴惴。郑昆玉看出来了,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不想让你去,但我知道没有理由留你。或许是我多心了……”
  郑昆玉拿走他手里的杯子,道:“我是去谈公事。”
  祁白露沉默片刻,仰头道: “我很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
  他的感觉太糟糕了,完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攫住,从大溪地的那个早上开始,他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虚幻的,怎么也踩不到实处。他好像还活在梦里。
  郑昆玉摸了一下他的发顶,祁白露的头发又长了一点,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慢慢变成长发。他知道祁白露没有安全感,容易胡思乱想,于是带了点安抚的语气道:“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巴黎。”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但祁白露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不会轻易允诺。
  祁白露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要小心阮秋季。”
  “他不在上海。”
  祁白露伸手抚郑昆玉的衬衣领子,抚平上面的一道皱纹,就好像是要抚平自己躁动的心,抚平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焦虑和慌乱。郑昆玉看他这样,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祁白露知道多说无用,最后只能咽下一肚子的猜疑,看进郑昆玉的眼底,说:“我等你回来……”
  这一眼像是推着一叶孤舟送进江河湖海,郑昆玉无言,沉默地将祁白露的那只手合起来,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第66章 满盘皆输
  或许是因为太过忧心忡忡,从雍和宫回去的那天晚上,祁白露做了不好的梦。他很久没梦到过妈妈,不知为何这一次很清晰地梦到了小时候,妈妈牵着他去烧香,寺里的算命老头问他们要不要抽一签。那个老头叽叽歪歪,终于说动她驻足在摊前。
  他看着签筒,从他的角度要努力踮起脚才能看清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摆设。妈妈跪在蒲团上,皱着眉摇晃手里的签筒,他蹲在地上拈起那根木签,不能完全认出上面的字,妈妈把木签拿过去,又把他拉过去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跪下去。
  他磕了三个头,糊里糊涂也摇了一根签。算命老头收了钱,装模作样地给他们解字。祁白露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这段记忆一直是一团混沌,可是这次在梦里,他竟然清晰地瞧见了上头的字。
  祁白露瞧见自己的手心里,签文一一排下去,写的正是:苦海回身。
  翻过来的背面,亦有铁钩银划的一字:凶。
  那几个字宛如淬了毒的铁钉,往他眼睛扎过来,祁白露醒得很突然,他睁开双眼,梦境顷刻间天翻地覆。在黑暗中,他正对着睡着的郑昆玉,手心和背脊都是冷汗。郑昆玉脸朝上,睡得很沉,一只胳膊被祁白露枕在脖子下面。
  祁白露瞧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其实有月光铺在窗帘上,如水,如雪,他就借着这点幽微的亮光,去看郑昆玉的眉眼。他的发顶蹭在郑昆玉的脖颈处,所以一抬脸就能闻到熟悉的剃须水味道。郑昆玉只用这一个牌子这一个味道,数十年如一日。
  他第一次在他身旁醒过来时,胸腔里都是滔天的恨意,可能是午夜梦回,过去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连带着曾经的恨意也冲上岸,祁白露翻过身看天花板,手却依旧搭在郑昆玉的胸前。
  苦海回身,仿佛一个动作就能脱离泥潭,重获新生。可是回头明明是最难的事,要回头就把水中的莲花连根拔起,要么生,要么死。
  就在郑昆玉去上海的第二天,程文辉跑过来了。虽然祁白露还在放假,但他们也需要商量一下进组的事。程文辉看中了一个知名导演的本子,奇幻背景的古装片,对方有意跟他们合作,表示祁白露可以出演男二,只是戏份稍微少一点。
  祁白露更属意于林悦微给他的新剧本,程文辉看了剧本大纲之后连连摇头,说这个绝对不会通过审查。其实郑昆玉也是这么说的,他离开的前一天,明确告诉祁白露不可以接这个角色,并且让祁白露劝林悦微放弃这个题材。国内影视行业连同性之爱都不能拍,更别说拍跨性别者的故事。如果林悦微真的敢拍,那么她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禁止上映。
  但祁白露理解林悦微的想法,她才三十出头,正是创作热情最高昂的时候。林悦微对这个题材产生兴趣也并非偶然,她之前就参拍过一个纪录片,镜头对准酷儿群体,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祁白露看过那个纪录片,跟他想象中的成片有些不同,他发现片子里的每一个人其实跟身边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再说吧。祁白露模糊地回应程文辉。
  程文辉可不乐意听到这样的答案,他说《西风多少恨》这两天就出片花,下个月就要准备播了,接下来祁白露可有的忙,要参加发布会,配合各种宣传,还有一个跟蔡桐越合拍的杂志……
  奇怪的是,祁白露以往很喜欢工作,但是这一次萌生了偷懒的想法,只想躺下来什么都不做,他想或许他们会在巴黎多待几天,或许他们会养一只猫,或许他愿意再跟他去一次北海道滑雪……很多或许,想起来心都会跳,因为未来竟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可能。
  祁白露平时很少看新闻,但这两天有意无意地注意起了社会和财经新闻的板块,当他看到某□□被双规调查时,心忽然提了起来,他肯定这个就是郑昆玉跟宋律师提过的人。程文辉在旁边只看到照片,“咦”了一声,脱口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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