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凉避开交错的眼神,静默了几秒。他上前一步,“走吧。”
欧阳晚放下拦门的手,静静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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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车在路上匀速行驶了几小时,终于停下来了。宋凉快速走下车,眼前厚重的木质大门从里面拉开了。
“帮主,你回来了。我们把人带过来了……”在看到宋凉身后的人时,声音戛然而止。
那人看向宋凉的眼里满是探寻。
“没有威胁,带他去我卧室吧。”宋凉淡淡开口。“你先睡吧,我晚点过去。”他回身对着欧阳晚说道。
“好。”欧阳晚看似漫不经心地随着人离开,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四周。这里是青斧帮的总部!
每个转角,都有专人把手。细想之下,方才来时路上,也一直有人隐藏在暗处。
在他的认知里,青斧帮成立大概已有几百年,与其他帮派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从来不仗势欺人,做事极其守规矩。十年前那次人祸,倒是出乎意料。他一个外人都看出事出有因,宋凉难道就一点没发觉吗?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只是为了守住什么,所以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以前宋凉于他只是个陌生人,最多也不过是帮派暗地往来。可现在,这人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有些害怕,害怕他受到伤害。
他烦乱地甩甩头,怎么想这么多,一定是出于博爱。没错,就是因为博爱!
第二十七章 迷雾(下)
青斧帮大堂的红木大门缓缓推开,里面一片明亮,抬头就能看到中间那把雕着龙凤的椅子。
“先退下吧。”宋凉沉声开口,他面色如常地走到桌旁坐下。
没有去看桌对面的人,只是静静盯着桌上那串佛珠。那是老帮主生前最爱的玩物。
“说吧。”他拿起那串佛珠。
“怎么知道是我。”那人低头看着桌面,却没有一丝慌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有些太早。
“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宋凉低笑一声。
“张忠呢?”他抬头看他。
“我派他去外地了,他很单纯,不必知道这些。”宋凉看向大堂中央,神色黯淡,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老堂主就死在这里,两处枪伤,致命的一枪从后方射向心脏,伤口周围烧焦了一圈,那是近距离的枪杀。能近的了他身的人屈指可数。
“既然早就知道,怎么现在才来摊牌。”他闷声轻语,听起来却像晒干的黄连,又涩又苦。这个大厅承载了他们太多的童年过往,可现在物是人非,再回不去了。
“我说过的,别对他出手。你有无数次杀了我的机会,可是你没有。”宋凉转了转那串佛珠。
“你知道我下不去手的。”他自嘲的笑笑。
“你的枪对准了他,就该知道我不会置身事外了。”
“你胳膊怎么样了?”他像没听到那句,看向宋凉的左臂。
“没事。”一阵沉默后宋凉终是应了。
“对不起。”他眼里都是自责。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亲手伤了宋凉。
“我想知道为什么?”宋凉盯着他。
“为什么?”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作声了。
“因为十年前那件事吗?”
“你早就知道?”那人像被踩住了尾巴,一瞬就抬起了头。
“唉……”宋凉长叹一声。“阿扬,我们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我父亲为了帮主之位,勾结黑风堂,杀了老帮主,最后又被灭口。”这个秘密藏了太久太久,十年了,他没有哪一天安生过。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那天血流成河的场面是自己父亲造成的,可这就是事实。现在这样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宋凉沉默不语,手上那串佛珠却突然散落了。房间里充斥着清脆的交响曲,两个人的心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悬起。
直到四下再无声响,宋凉才轻声开口。“我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他们都死了,仇恨该消散了。这与你又何干?!”宋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加入黑风堂的?”
“十年前,”张扬垂了垂眸,“他们手上有我父亲背叛的证据,阿忠还小,一旦这件事被揭露,我们将再无容身之地。爸妈不在了,他不能再在痛苦中成长,青斧帮是家,我别无选择。”
“你杀了我吧。好好照顾阿忠,别让他知道。”他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我从没想过怪到你们头上。”宋凉站起身来,“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不要再参与了,今天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走吧。”
“阿凉,你不该对我手软。”张扬摇了摇头。
“你是我兄弟。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变的。”宋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阿扬,走正道吧。”
阿扬,人世苦痛太多,我只是不想把过往的点星温暖,亲手毁掉……
厅门闷声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剩孤零零的一人,宋凉缓缓坐回桌旁。他手指颤动不停,不自主地捏成了拳。“您会怪我吗?”他痛苦地看向堂上那把交椅。
“对不起……”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已经控制不住力度,茶杯一瞬崩裂开,他却无知无觉地紧握住。
碎片嵌在肉里,血一滴滴落到地面,这是最残忍的现实,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的真相。他并不愚钝,接手青斧帮没多久,就暗地去调查了那件事。真相比张扬所知的更露骨……
宋凉最该责怪的是自己,本来老帮主年岁已高早该退位了,不是因为他突然冒出来,二当家稳坐一把手的位置。
人心难测,若是二当家没死,下一个死的就是宋凉了。那些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扯开,呼吸变得艰难无比,他整个人有些不稳地跌在地上。
该死的是他,是他这个最不该活下去的人啊。果然,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是上天要收走的人。那既然如此,为何独独留他在世间。
何必呢,这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这个人,早就是苟延残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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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晚推开门的瞬间,几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失声……
在宋凉卧室等了大半天都不见他回来,他心里越来越慌张,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堂。一地的血,红的刺目,他快速跑过去扶住那个目光呆滞的人,宋凉的手还死死攥着那些碎片。
“放手,宋凉,放开……”欧阳晚慌张地去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没事的……”他搂住那个浑身发抖的人。宋凉猛地埋在他怀里,欧阳晚感觉胸口渐渐沾了一片湿热。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知道这人出了什么事,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欧阳晚只感觉有人把他的心划了个口子,他和眼前这个叫宋凉的人一样痛着。唯一能做的只是更紧地搂住他。
他声线也颤抖地不成样子,安慰的话说来说去只剩那句没事的。宋凉无声地哭了,他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欧阳晚看准时机控制住他的手腕,把他掌心的碎玻璃轻轻拿了出来。
血肉模糊成一片,他禁不住想掉泪,这人怎么就知道对自己狠。宋凉脱力地倒在他怀里,他迅速抱着人冲了出去。
没敢叫医生,青斧帮安不安全,他下不了定论,再说孩子的事,目前还是别暴露的好。翻箱倒柜才找出了医药箱。他用镊子轻轻夹出嵌在肉里的碎玻璃,睡梦中的人不禁眉头紧皱,极轻微的轻呓一声。
“不痛不痛,马上就不痛了……”他像个孩子一样轻轻地吹了吹。
用碘伏小心地擦拭那些深深浅浅的豁口,欧阳晚脸色发白。到底什么事,会让这个一向隐忍自持的人崩溃到这种地步。
缠好纱布把他的手轻放在被子里。适下他才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人,自从他们结婚,这人似乎就没怎么好过。
又瘦了,整张脸是失去血色的苍白。
“唉!”他轻叹一声……
第二十八章 谈判
瑰丽的朝阳透过白纱的窗帘,柔柔地打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宋凉半梦半醒间准备伸个懒腰,却怎么也活动不开。
他疑惑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正被欧阳晚拥在怀里,那人一手轻按着他受伤的手,一手搭在他隆起的小腹上。
肩侧是欧阳晚的俊俏的睡颜,他稍稍侧头就能吻到。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下巴,身后的人动了动。
宋凉飞快地低下头,闭上眼睛装睡。
欧阳晚睡得有些迷糊,手臂却不自主地紧拥住身前的人。昨晚怕这人睡着的时候碰到受伤的手,他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把人抱在怀里,强力地制止他乱动。
他在宋凉腹上轻轻摸了摸,忍不住嘴角上扬,是幸福的弧度。完全不敢想,他也能拥有常人的快乐,有家庭,有孩子。虽然开始地很荒诞,但现在一切都刚刚好。像是有一束光照进他生命里,从此他不再害怕黑夜的来临。他突然有些感谢生活的善待,多好啊,一个新生命在茁壮成长。
孩子却被逗得兴奋起来,欢乐地活动着拳脚。他手上明显感觉到起起伏伏,脸上是有些傻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