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齐佳丈夫愕然,扭头去看,果真见屋里走出两道身影,不是段争和黄铭鸿又是谁。
今天这席满月酒注定没法完满。外有两派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内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发了疯,黄铭鸿随段争下了门前的台阶,还能听见屋里齐佳和女婴同样尖利的哭声。
他想到刚才自己抓住齐佳的情形,是他发现齐佳竟然在无意识地掐拧孩子的大腿。待他喝止,她仰高了脸,娴静温顺不再有,她成了可怖的疯子,又哭又笑的,仿佛被怀里那个她生育的孩子抢走了理智。她嫉恨这个婴儿,甚至起了想要掐死她的念头。可一被阻止,她又茫然地呆坐在地,许久回过神,也只是默然无语地掉眼泪。
黄铭鸿恨她自作聪明,更恨她疯得不是时候,但也记着她的好,因此觉得她可怜。他不停地往后张望,肩头倏地一重,是段争掰过他的脑袋,手掌贴着他的后脑往下轻轻一摁,同时低声道:“向前,看路。”
阿树此行的目标是段争,既然逼着他露了面,他也见好就收。做东道主请一群人上茶楼,偏偏他不叫茶,叫的是满桌的酒,还点了出昆剧,一楼戏台咿咿呀呀,二楼护栏边的八仙桌坐了四边,段争和他对面。
年纪小,却是海量,阿树豪饮无所顾忌,话没说两句,酒先喝空了半罐。
倒是程东阳动作慢慢悠悠,眼睛瞥着对面的黄铭鸿:“那么久没见,铭鸿也陪我喝一杯吧?”
“不喝。”黄铭鸿言简意赅。
“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程东阳笑眯眯的,“还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了?外头磋磨这几年,怎么还是什么心思都往脸上挂,你不学学段争?不然你怎么也比不上他。”
“我是哪儿都比不上我哥,也不比程老板会演戏。”
“说话这么冲,对我有怨气啊?”
从前在社团,每次见程东阳和段争称兄道弟,黄铭鸿就觉得他伪善,现如今得知他曾经在背后捅段争刀子,更想抓了人就暴起一拳,不打得他满地找牙跪地求饶不算完。可余光瞥见段争,这腔志气又噗的一声泄了空。
程东阳有一点说对了,黄铭鸿跟着段争那么些年,总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可他什么都学了,唯独学不来段争的沉稳,总是毛毛躁躁的,行事冲动。这一回黄铭鸿强忍住怒意,闷了口酒就转头看向别处,同时竖高了耳朵,听着程东阳和段争的对话。
程东阳在黄铭鸿那儿吃瘪,转向段争悠然道:“你还安然无恙,看来晏知山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他那天气势汹汹地来要人,我当他对你真是另眼相待,其实雷声大雨点小,你们合着伙诓我呢?就因为一个小九——陆谭?你了不得,还能和他抢人哪?”
“晏知山?”阿树抢去话头。
“前些天才请进你们小公馆的贵客,转眼就忘了?”程东阳奚落。
阿树不搭理他,手里转着杯子,兴味盎然地看着段争:“原来一个两个的,说的都是你。那趁这个机会,不如我们把债清了?”
黄铭鸿转头:“什么债?”
阿树说:“他打擂失手,蒋公死了干儿子。”
黄铭鸿震惊:“哥!”
段争原先一直以手指推着杯身在玩,这下抬了眼:“擂台场上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不外乎这两种结果。既然我死不了,那就只能轮到他了。”
“……说得对,你和他总归要死一个,不如死了他,”阿树大笑,手边跟班见状战战兢兢请他注意分寸,他一脚踢开了,对上黄铭鸿的眼睛,毫不掩饰眼里的快意,“一个废物,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黄铭鸿拧眉,对他赤裸裸的野心感到不适,撇开了视线,刚巧捕捉到段争以大拇指抚摸杯壁的小动作。小九,陆谭,他忽然想起这对陌生的姓名,是谁?原本段争从不为谁挂心,但照程东阳的说法,这个人对段争似乎非比寻常。
事实上无论从前现在,段争身边从不缺人。黄铭鸿还玩物丧志的时候,成天花天酒地,一众兄弟都爱夜里放纵,唯独一个段争早过了贪欲的阶段。曾国义也为他送过人,赛乐居养大的女奴,相貌身段都出挑,看得黄铭鸿这群小狼崽直眼红。而段争每回都沉默领了,把人带进房里,第二天女奴完完整整地回来,问了只说段争床上温柔,没有不良嗜好,听得一干小弟都吓掉了眼珠。
黄铭鸿起初以为段争是静心寡欲不近女色,过了很久才晓得他确实不近女色,因为他好的根本就是男色。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曾国义投其所好给他送过小男孩,有又俏又白,嗓音绵绵的;也有又高又壮,瞪一眼,眼里就冒火光的。黄铭鸿回回见了心里都不舒服,不过段争喜欢,他再不适也没法。好不容易逼着自己适应,他也主动为段争挑过人。段争受是受了,未必有多喜欢,但床上那档事就这些路子,哪管情意有多少,总归就是夜里的情分,自身舒服才好。至于段争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黄铭鸿居然不清楚,也没人猜得到。段争似乎生来就缺了感情那一环。
黄铭鸿出神的当口,楼底传来喧嚷,打断了程东阳的话头。楼道疾走来一道身影,对程东阳附耳密语。片刻他沉声道:“什么?!”
阿树双脚架着扶杆,手指绕一绕辫尾,咂口酒说:“来事了,程老板有得忙了吧。”
程东阳挥走手下,冷笑道:“我一个闲散商人,没想到还会碰上别人玩‘声东击西’,就是手段太嫩,看了可笑。”
阿树恍若未闻,仰脖干尽酒,跟着一楼高呼一声:“好!”
他一个对着戏台,另外两人都默不作声。程东阳深深看一眼段争,视线又掠过一边蓄势待发的黄铭鸿,知道自己今天这趟是被人摆了一道,于是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临走前,他以不轻不重的语调问了段争最后一句:“恶人做善事是浪子回头,那么善人作恶呢?要想做善人,就得一直结善缘,行善事,走错一步都不行,因为善人不能犯错。”
他问:“可是段争,你行吗?”
程东阳走了,茶楼里遍布的魁梧保镖立即撤了大半。黄铭鸿还在回想他临走那句话,半天鄙夷一笑,心说程东阳书没读多少,道理倒是一套又一套,自己手里沾过多少人命,曾国义当年都是被他一枪送了西,这时候反而来教训段争,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嗳,我雇你做件事怎么样?”阿树忽然问。他双腿还架着扶杆,手里把着小酒杯,说话时微微侧过身,也不拿正面对人,浑然一副桀骜不驯的傲慢样。他说:“雇你干掉程东阳,做不做?”
段争看他:“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师的意思?”
“当然是——”阿树往上一指,“他的意思。要是我雇人,一不会雇你,二要干掉的也不会是程东阳这个蠢货。”
“……”
“你猜是谁?”阿树打个响舌。
“你想学程东阳?”段争问。
阿树稍稍一愣,随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颤抖着翻动,险些从椅子滚下地。
黄铭鸿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只觉得他作秀:“你刚才离程东阳那么近都不敢下手,蒋世群现在收人就这水平?”
阿树瞥他:“你哪位?”
“……”黄铭鸿咬碎一口牙。
“近身杀他当然简单,你信不信,他这杯酒里就有毒,”阿树说,“我下的。”
黄铭鸿下意识看去酒杯,低头的刹那后颈一凉,阿树动作快得看不清轨迹,冷冰冰的手已经按住他的颈椎骨,只消轻轻用力,黄铭鸿最少也得落个残疾。不过段争反应更快,在阿树用劲前捏住他的手腕,大拇指巧妙地滑进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轻微的喀嚓声里,对峙的双方眉头动也不动。
半天,阿树无声笑开:“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完他松开手,段争跟着收力。黄铭鸿扶着脖子迅速跳开,他发根已经淌了汗,但眼里没有惧怕。
视线从段争跑去黄铭鸿,又从黄铭鸿跑去段争,阿树看了好一会儿,撇一撇嘴,举了那只发麻的右手。
黄铭鸿这才发现他的中指形态畸形地对向掌心,居然是生生被拽成了脱臼,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骂了声娘。
段争静静地说:“你还没谈完。”
阿树顿了顿,终于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码头两个点,够不够你吞掉程东阳?”
“太小,不够。”
“两个点还嫌小?津市东边的码头多数都在蒋世群手下,一天进多少船多少货?程东阳还以为把着工厂等于拴了命脉,你连这种又蠢又自大的人都比不过?”
“蒋世群有外商支持,两个点当然不够,”段争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其实蒋世群要干掉的不是程东阳,雇你来的人是晏知山,要解决的人是我。”
阿树眉头一跳,这回是真正地打量起段争。最后,他饮尽一口酒:“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如交个朋友,我姓钟,钟澍成。”
段争第一次抬了酒杯,一磕杯底:“姓段。”
直到钟澍成领着最后那批人走了,黄铭鸿仍旧绕不过这个弯,冷不防兜里电话铃铃地响,他接起了,对面小弟大声嚷道:“老板,你家遭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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