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 (杏玖)

“谢谢你，小杳，这些都很好呀。”穆致知边低着头点屏幕，边对窦杳说，“自信点，你怎么说都肯定比普通人会拍的。”
话音刚落，窦杳外套衣兜里的手机震了一声，他解锁一看，穆致知竟就在他面前发了一条微博，配图就是方才他拍的一张照片。
“——提前去新的拍摄地，要走一段水路，应小穆导演要求发的新照片宣传一下。PS.今天造型很随便，意境全靠摄影师技高一筹[哆啦A梦]@窦杳”
很快多了几百条回复，先是粉丝夸风景好看人更好看，又有人回过味来问电影的事。
穆致知宣传作品也很少发原创微博，大多是转发官博一条龙就完事了，许多粉丝就着文案调侃，果然是要小穆导演赶一赶才舍得营业，妹控人设不崩。
窦杳抿下嘴唇 ，按时间顺序刷新着回复，有些雀跃地看着一条评论很快被顶了上去：“——祝穆老师拍摄顺利！景美人美！可不可以让人美心善的穆老师劝一劝摄影师兼小搭档，一起出个镜吧，某人好久没有发新博了！[可怜巴巴]”
这个ID窦杳挺眼熟，是一个活跃在自己评论区的忠实粉丝，常常上热评。窦杳悄悄抬眼，见面前的穆致知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屏幕，他收回视线，不禁心跳快了几分。
穆致知会注意到那一条评论吗？如果他看到了，会不会愿意和自己照一张合影呢？窦杳想，哪怕不发出去也没有关系。
他看着那个明晃晃的艾特，一边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说些什么，一边顺手刷新了微博，发现热评第一已经飞快地换了，这一条窦杳先前也见过，也是句半抱怨半调侃：“——期待穆老师的新电影！听说因为题材原因国内没法上映了，真的好可惜，话说林吟老师会不会担心赔本呀[狗头]”
这条被顶到第一的原因是林吟居然亲自过来回复了：“——给好朋友支持，怎么能叫做赔本买卖呢？[灌酒痛哭][狗头]”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条评论下几乎成了发散CP粉的狂欢地，窦杳锁着眉看下去，见更有甚者说，怎么不让林吟来和穆致知搭戏，总比一些扑了地的新人靠谱多了吧？
因为没有广而宣传的必要，穆怀袖的剧本也并没有在公众面前透露，粉丝们只知道穆致知和窦杳要合作搭戏，并不知道他们饰演角色的具体人设。但这并不妨碍闻讯赶来的窦杳粉丝在评论区为他打抱不平。
一言以蔽之就是：“——KY的脸也太大了。”
好好一条微博，莫名其妙吵了个乌烟瘴气。窦杳也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他将手机重新塞进衣兜，见穆致知脸上表情也讪讪的，同样眉头微蹙。
穆致知叹口气，脱力般地重新靠回了栏杆上，抱歉地朝窦杳说：“是怀袖在我们的群里分享了新微博，让林吟去给工作室带点热度的。而且他这个人，一向很喜欢和大家互动。”
“他肯定也没想到会发散成这样，真的不好意思，小杳，不是有意的。”
窦杳点点头，扯了扯嘴角说：“我知道的，前辈。”
他闹心归闹心，也知道评论很多时候是不可控的，并没有因此对林吟有什么意见。
比起很多粉丝的随口一说，更让窦杳觉得心里头堵得慌的事，穆致知为了给林吟说话，而这样向他道歉。
窦杳很想对穆致知说，你不需要向我抱歉，更是永远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而给我道歉。但这句话只能在他的心头翻来覆去，很难很难去宣之于口。
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爱了。而自从这份感情被他察觉的那一刻，窦杳就明白，要让穆致知接受，也同样是很难很难的。
比越过山海还要难。
像穆致知对那位不知名者的爱会得到回应一样难。
两人复而在各怀心事的静默中，不约而同地重新望向了江风江水。窦杳撑着腮帮，原先觉得风吹得心里舒畅，但这下又是满心忧愁。
这种愁绪也带着湿滞，将他的心都要掏空，又被一种潮濡白沙般，令人窒息的苦生生填满了。
窦杳就在这一片拥挤不堪的心事中面无表情着，却又情不自禁地偏了视线去看穆致知。
穆致知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和他站得更近了一些。窦杳听见他的声音仿佛都贴上了自己的耳廓，也带着柔风的质感。
“小杳，怀袖选择了你，就是对你的认可。不要太在意那些不了解你的人所持的无聊说法，也不要妄自菲薄。”
穆致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相信你。”
窦杳无声地听着穆致知的安慰，不置可否。
明明是很恳切的，但当他回看穆致知时，却在那双微垂的眼帘下，莫名地品出了某种避重就轻的遮掩。
是自己的错觉吗？
窦杳忽然在一种几乎要将自己击垮的疲倦中，短促地不愿去在乎某些岌岌可危的平衡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看着穆致知像是松一口气的面容，轻轻“嗯”了一声。
窦杳不愿再多想，只知道的是，如果不给出回应，穆致知会为难，而他的本意，从来不是让穆致知有丝毫的不快。




第三十三章
余下的小半段路风平浪静，窦杳和穆致知偶尔不尴不尬地闲说几句，更多的时候都在沉默着。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微博上的插曲。
游船很快泊在了新的码头，比先前那个更小更简陋，人烟也更稀少。他们回船舱拿行李箱，窦杳顺手拉了拉在江河上晃得恹恹的赵煊，哭笑不得地扶着他下了船。
穆怀袖给他俩租的房子——也是主要拍摄地，就在这个落后而封闭的小镇，这里连高中都没有，只有一所占地不大的小学，好在的确种了一排莹白的广玉兰。
目的地不远，剧组没安排车，索性让他们直接步行。
一直不说话总觉得气氛诡异，穆致知想了想，主动给窦杳介绍起这边的环境来，包括这个让怀袖无比满意的校园取景点。
“我看过照片，到时候只用扎一个道具秋千，再找一些群演来办里面走来走去的老师和学生就行了，”穆致知说，“就是因为这个学校，怀袖才在很多备选中敲定了这里。我也觉得这里挺好的，第一次看到时，就像从剧本中走出来的一样。”
的确是这样。窦杳一路看来，困顿老旧的矮楼，刷着混白的混凝土，旧式阳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与半死不活的盆栽，随意搭起的晾衣绳上挂了五颜六色的衣服，将原本就不亮堂的天光横七竖八地遮得更晦暗。
就是这样一个落魄到让人心堵的地方，却给了池年柳无限的安全感与慰藉。
这就是他们未来半年都要生活在一起的地方。窦杳默默在心里说，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穆致知线条柔和的侧脸。并且在开机前，他们会在一间屋子里生活。比他们在流金名苑的公寓还要近。
在开机前的这段时间，穆致知只需要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忧郁作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他来揣摩、去融入这个环境。
而窦杳就没有这种闲情了，早在来这里之前，剧组就通知了他，穆怀袖在这边找了家早餐店，让他这段时间去后厨帮忙。
原因无他，除却剧本中阿绪有经常帮起早贪黑做糕点叫卖的母亲打下手的设定之外，就是穆怀袖皱着眉对着他的形象研究半天，还是觉得他即使套上阿绪的造型，也有种挥之不去的落难少爷的贵气。
这趟提前准备，也是让窦杳多沾沾人间烟火。
赵煊还担心会不会太辛苦，窦杳对此倒是没有任何意见。他本来就不算是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对于工作也从不敷衍。更何况，这一次还有穆致知陪着自己，他心里更是高兴又期待。
与穆致知一同走在一个两人都很陌生的地方，这种骤而产生的亲密感，让窦杳在先前来路上的那点不虞烟消云散。
走到小镇上，带路的人就变成了穆致知。窦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听他温声说着穆怀袖找拍摄地时和自己抱怨的一些事，焦头烂额是真，但好歹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们停在一间门铺前，再顺着两个店面中的窄道进去，绕到后面是居民楼锈迹斑斑的铁门，还带着边边角角没清扫干净的蜘蛛网。窦杳上下端详，和当初试镜的场景也挺像的。
这就是他们租房的小楼，和这条街、这个镇子上任何一角都毫无区别。
而他们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也要尽力让自己与这里居住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窦杳走在穆致知与赵煊中间，顺着逼仄狭窄的楼梯爬了好几层，停在了一扇老式防盗门前，粗糙镂花上的涂漆也星星点点地剥落了，穆致知抬手拍了门环几下，发出厚重的闷响。
穆怀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窦杳这才察觉，这里的门都是两扇式的。前面是铁栏杆蒙纱网，后面还敞开着一扇厚木门。
门锁咯吱一声响，穆怀袖伸手去接穆致知的箱子，笑嘻嘻地越过他对窦杳与赵煊打招呼：“你们好呀，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他们俩也向穆怀袖点头致意，彼此寒暄了一句。倒是穆致知促狭地冲怀袖挑了一下眉：“单单掠过我，是又想排挤我了？”
“我哪敢啊？”怀袖没好气地飞他一眼，劈手把他的行李箱拉过去，“您快坐快坐，可别累着了哈。”
穆致知也不避她，随她将箱子接过推到了房间一角，窦杳跟在后面踏进去。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屋，带简单的厨卫，从各处细节来看应该很有年头了，好在收拾得挺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