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在你家见到两张相片,上面那人是他?”
秦昂点了点头,“嗯,他曾经是我爸最亲密的战友,和我们家的关系特别好。”
对别人来说,穆初也许只是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可对秦昂来说那是他除了父母以外最亲的亲人。
院子里的木棉花开了又落,火红的花瓣在初秋里落了满地,冬日里枯枝桠蜿蜒着伸向天空,四季的变更都应在了这棵木棉上。
树底下,年轻的男人手把手地带着那时还是初上小学的秦昂,教他学武术的小招式。他那时候还小,马步扎不稳,穆初会过来扶着他,一边笑着一边毫不留情地往下压。他双腿酸胀地哇哇叫,穆初就适宜地伸过来一只脚帮他抵着腿,稳住身子,然后嘲笑他,“小昂不行啊,以后可怎么保护阿恒?”
对面坐在他妈刘佳怀里的还是小小的只会走路的阿恒,双手开心地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着他爸一起笑他。
穆初性格温和,除去警察身份,整个人倒是书香门第走出来的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一举一投足间都有着了江南公子的风韵。可穿起那身警服的时候,他又不一样了,他目光炙热坚定,手里握着把枪,就像扛起了整个世界,正义和责任也被他全背在了背上。他时常会拾起院子里的木棉给秦昂看,说这是木棉花,是英雄之花,然后就辗转说起那些过去的故事,说那些英雄像是灯,给了他一个前进的方向。
那时秦昂其实听不大懂,只知道那些故事热血到让人激动,只记得穆初的眼睛里有着一团火,会烧得人胸膛深处发烫。于是乎,他也想要当个警察,想去抓那些罪犯,想成为一个和他爸、和穆初叔叔一样的人。
可是再后来,院子里的木棉渐渐老去又死去,穆叔和阿恒随着木棉远去,只剩下他们一家子留在原地。最后他们也搬离了院子去到了高楼大厦里,那里算是荒废了,只能见到木棉的残枝败叶被泥土掩盖了一层又一层,他也就再也没见过穆初和阿恒了。
江白垂着眸,手依旧不停地戳着饭粒,半响突然问,“那相片上的那个小孩呢?”
秦昂倏地攥紧手指,青筋在手背上暴突,他哑着声音,“丢了。”
阿恒,穆之恒,在他七岁那年被七爷的人带走了,生死同样不明。
大雨忽然落下,北风呼啸着而来,撞开了没有关紧的窗户,扫着雨水进来。江白侧头看了一眼外边,那里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里的雨水一撒而落,打湿了这个沉闷的世界。
他看着天,又像是在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眼神里黯淡无光,可黑白分明的瞳孔深处是更加隐晦不明的悲戚。
他搁下筷子,起身去关上窗户,良久才说,“抱歉,我不该提这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起,成功签约了,非常开心!!!
第29章 人间9
江白做了一场梦,还是那个熟悉的仓库里,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从未间断,一寸一寸地掠夺着他的嗅觉,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梦里的他狼狈地倚在仓库的门边,看着里边的人影憧憧,看着有人手中的铁棍不断地高高挥起又落下,都落在了一个蜷缩在地上清瘦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脚底下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又拼命地想往男人身边挪去。
小孩的身后走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里揣着一把手枪,脚步悠闲。他上前一把薅住小孩的头发,弯下腰细细地端详着小孩的样子。半响,他抬头,露出了一个看似天真的笑容来,“穆初,他真的跟你长得好像啊,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江白站在人群外围的地方,听到穆初名字的时候浑身一颤,脚底一软就要跪下。他靠着仓库里的铁架,心没来由地跳得猛快,脸色苍白无人色。
他看着铁棍停下,穆初挣扎着跪在了小孩的身边,满是伤痕的双手小心地捧起了小孩的脸,温柔地擦着小孩脸上的血迹。
明明自己脸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了,浑浊的鲜血从额头顺着侧脸汩汩而下,模糊了他的一只眼睛。可他还是笑着,尽力地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对小孩笑着,淡而薄的唇不断地说着什么。
江白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忽然拉了枪支的保险,手指扣上扳机,用黑乎乎的枪口抵着那个叫穆初的男人的额头。
“不!不要!”江白心底蹿起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然而他却像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仓库里没人能听得见他的声音,除了穆初。
穆初忽然抬眼,穿过了人群与远远的他遥遥相对。他面色平静,直直地看着江白,那眼神恍若途径了山水,见过刻骨的风霜还有惨人的杀戮和鲜血,却依然还是坚定而温柔。
那一刻,江白看见他的嘴唇轻启好像在呢喃着些什么,当他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耳边铮地一声刺响,所有的听觉都被隔离在外,他成了一个喊不出,听不见,只能看着的人。
他看着那个少年扣下扳机,看着子弹呼啸着划破空气,看着男人的太阳穴被击穿,看着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尽数地落在了男人脚底下的小孩身上。
胸口一时传来密密麻麻的闷痛,江白终于浑身一软单膝跪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胸口,疼得脸色苍白,冷汗沁沁而下,打湿了他的鬓发和衣服。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深处艰难地发出一声嘶哑变调的声音,“不要——”
“呼!”江白猛然从噩梦中挣脱开来,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艰难地喘息着。
风雨过后,夜里便没有了星星在,只剩下还未散尽的乌云铺满了夜空。巷子里安静无声,偶尔传来了几声犬吠,便随着穿堂风响彻整个小巷。
江白看着窗外那盏不大明亮的路灯,脑子逐渐地从混沌中解脱出来,明明是大冬天的,却叫他睡了满身汗。
他摁亮了床头的手机,上边显示着才凌晨四点多,离他上班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可他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脑海中只有梦里穆初那双清亮的眸子。
穆初?穆初,怎么......怎么会梦到他?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孩子的哭闹声。江白愣了愣,片刻后才意识到他自己昨天回到了郑尔在怀城的家里。
怀城也算是一线城市,房价早在几年前就一路飙升,压根不是他这种海归的人能够买得起的。他也懒得去租房子,于是便死皮赖脸地寄宿在郑尔家。郑尔也不在乎,有个人帮忙分担水电费呢,何乐不为?收留这小子就权当给自己女儿找个伴。
他起身开门,便看见郑尔狼狈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哄着,脚底下是被打翻了的陶瓷碗筷,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
郑尔的女儿今年四岁,会走会蹦,生性活泼,就是没有妈妈。听郑尔说孩子他妈在生下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是郑尔一个人将孩子拉扯这么大。女儿的大名叫郑平安,江白那会儿刚听到名字的时候,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差点喷出来,他笑,“哪有人会给自己小孩这么随便地取名字,这还是个女孩。”
当时郑尔正哄着自己的女儿入睡,轻声应他,“这名字怎么了,有福气,日后一定平平安安的。”
听到房间门开的声响,郑尔回头看,“吵醒你了?”
江白上前从郑尔手里接过平安,“没,做噩梦醒的。平安平安,你怎么了这是?看看哥哥,平安......”
终于有人来接手,郑尔累得瘫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又认命地起来收拾一地的狼狈,“刚刚醒的,说饿了,我就找了昨天剩下的汤给她喝,谁知道一下给打掉了。”
江白嗤笑,“是你笨!对不对,平安,是不是爸爸笨?”
平安被江白抱在怀里倒是不怎么哭了,这会儿正揪着江白的衣领哼哧着,像在认同着江白的话。
江白刚和郑尔认识那会儿,没事总来家里蹭饭,平安那时候还小,看到生人会害怕,一见到江白就拼命地往郑尔怀里躲,躲不过了开始号啕大哭,惹得江白总是不知所措。
后来江白不知道从哪里请教到了经验,每次来家里都带上一堆的玩具,什么芭比娃娃,什么泡泡机,简直把整个玩具店搬来了家里一样。搬来了还不算,还要死皮赖脸地陪着平安玩了半天,才将人给收买下来,成了“兄妹俩”。
郑尔将地板收拾干净的时候,平安已经在江白的怀里睡着了,肉嘟嘟的小手才拉着他的衣领不放,嘴巴嘟着,看着可爱极了。
郑尔小心地将孩子接过来,看着江白起身去拿啤酒,“不睡了?大半夜地喝什么酒?”
江白“刺啦”拉开易拉罐的口,灌下一口啤酒,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整个人更清醒了一些,“不想睡了。对了,于正鹏有消息了吗?”
郑尔摇了摇头,“没有,条子都找不到的人我们能找到吗?不过医院那里我叫人去守着了。”
江白点了点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你怀疑他和刘泽有关?”郑尔又问。
江白指节在啤酒罐上轻轻地敲击着,“新货一直都在刘泽手上,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