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声地对视着,那一瞬间江白眼里千年的冰霜渐次化开,成了一滩望不见底的深渊。
两人扶着于晓坐在长椅上,秦昂将毛巾塞到了于晓手里,“擦擦吧,你不能这样去见你妈。”
于晓的手指头蜷缩了一下,胸口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微微弯下腰,握紧了手中的毛巾。
“我爸,是犯了什么罪?”她的声音嘶哑颤抖,仿佛是在艰难着拼出这样的一句话。
江白看着她,又将视线落在了电梯前,良久才说着,“涉嫌贩毒。”
于晓倏地看他。
江白面无表情地对视上她的眼睛,忽然间想起了昨天见到的这双眼睛——那里深处有光,熠熠生辉,而如今,他看着这道光正在逐渐地堙没在黑暗中。
他眉目下垂,避开了于晓的视线,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难过的表情来。
而于晓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嘲讽地笑了一声,“贩毒?你知道我爸他一年会捐出去多少钱吗?你知道他一共捐赠了多少学校吗?你知道即使没有镜头他也会带着我和我妈去乡下去看那些小孩吗?我不敢说我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可他是善良的啊!他怎么可能会去贩毒?!”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神情满是悲哀地质问着江白和秦昂。
一个虚构美好的世界建立需要很长的时间,然而破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晓觉得铺天盖地的荒谬和惊慌,一切恍如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从她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就被带着走进一个精心雕琢的玉器里,现在洁白无瑕的玉器落地了,一道道裂痕爬上了满身。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朝她伸出了尖锐的利器。
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崇拜着的父亲原来是个丧尽天良的毒贩!怎么会呢?那个总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人,经常带着她去福利院,总是教导她上善若水的人,原来手里也沾染着别人的鲜血。
可她又不能不信,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父亲的鲜血还未凉透地就摆在她眼前,她除了接受还能做些什么?
于是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救命草地质问着秦昂和江白,她满心的愤怒、难以置信和莫大的难过都通通地砸给了他们两个人,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在乞求——求江白给她个解释,说她爸不是这样的,不是那些所谓的毒贩,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江白抬着眼看她,半响双目微阖,盯着脚下的大理石,“于晓,我没办法跟你说明白,人心是会变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人的一生那么长,没有谁能够保证这一路上能够完全地五识封闭,两耳不理会窗外的荒唐事的。时光狠厉无情,摧毁一个人的心智轻而易举。
于晓怔愣着,良久愣愣地问着,“那杀我爸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爸?”
声音逐渐地降低,江白复抬眼,看见于晓浑身颤抖着慢慢地蹲下,无助地把头埋进膝弯中,声音凄厉,“那我和我妈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她们一个没了丈夫,一个没了父亲,家破了,那个经常梦到四世同堂的美梦也碎了。她难以想象如果她妈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尚且接受不了这样残酷冰冷的事实,更何况自己患有心脏病的母亲呢?
江白微微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于晓发旋,一字一句道,“于晓,事情已经发生,你改变不了什么,除了接受以外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别忘了你的身后还有你妈在。”
哪怕面前已经是死路,可好在世上还有个至亲的人在,她还能有个支撑,这样的日子哪怕难熬,也有个希望在。
“至于那个背后的人.......”江白压低眼梢,“我会帮你找出来,让他接受应有的法律制裁。”
一言不发的秦昂倏地看向江白,看着他利落的下颌角此时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刀身白亮,映着说不尽的杀意。
第31章 人间11
“啪——”
厚厚的资料被人扔在了桌上,郝秋林横眉竖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秦昂,“你们怎么回事?到医院抓人这么抓的是吗?让人直接死在了你们眼皮子底下,还让杀手给跑了?!是不会这身制服不想要了!”
秦昂略略地低着头,“没有想到会有人要对于正鹏下手是我们的疏忽......”
郝秋林扬手打断了他,“让你们去查新货,现在人没抓到还让他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于正鹏是什么人,他一死外边的新闻满天飞,什么造谣的都有,更有把矛头指向市局的办案能力的,这会导致多大的舆论问题你知道吗?”
秦昂抬起头,“行动失败是我的问题,可那些记者如果为了一些热度张口造谣就来就是他们的职业道德问题了。”
“你......”郝秋林气急败坏地指着秦昂,偏偏对他这嚣张无畏的脾气又无可奈何,最终拍了拍桌子,“出去出去,给我出去,少在这给我添堵!”
秦昂低低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应了声得嘞转身就走,带上门的时候突然一顿,“郝局,昨天......是我态度有问题,跟您道个歉,年末了可别扣我奖金了哈!”
郝秋林扫了一眼他,笑骂:“行了,赶紧滚吧你!还奖金!到时一毛钱都不给你!”
秦昂乐呵呵地关上门听话地滚了,只是门掩上的那一刻,笑容消失殆尽。
雨后空气清新,微风扫过来的时候还带着点湿气,阳关照旧隐在厚重的乌云背后,楼下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路上行人三两成群拿着手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些什么。
也许就是在讨论于正鹏身死的事情,江白想。他倚靠在走廊上的窗边,嘴里叼着一根快要烧到尽头的烟,抱臂冷眼看着楼下的一幕幕画面,脑海里闪过早上电梯门前于正鹏倒在血泊里的景象,幽黑的眸子里压蔓着丝丝冷意。
这么急不可耐地就想要于正鹏的命,是想要隐藏什么?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一阵脚步声,脚步沉稳,一步一步地踩在了江白的心尖上。他从楼底下收回视线,落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人身上,看着他长身玉立,肩宽腰窄的慢悠悠地朝自己走来。阴暗的光落在他的身后,拉了一条不大清晰的影子,风吹过也不摇曳,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地沉稳可靠。
神奇的是,江白混乱了一个清晨的心在此刻见到秦昂的时候终于归于安宁。
秦昂走到江白面前,二话不说地就夺走了他嘴上的烟,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的边沿上,随后丢了进去。
他瞧着江白,“做什么?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江白两手一摊,“偶尔感怀悲秋行不行?”
秦昂嘁了一声,两手撑在窗台上,半响又说,“放心吧,我找了人去给她们母女俩做心理辅导了。”
江白表情也没多大变化,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就没有了后文,好像他也并不关心着这件事。
秦昂看着他,他今天换上了一身灰色的羊毛衫,搭着一身黑色的裤子,因为眼睛的伤口眼镜没戴了,眸子依旧是漆黑地让人看不懂,也许是衣服颜色的问题,江白整个人都显得冷冰冰的,活像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换了个姿势,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在窗台上,眉目锋利如刻刀。他问江白,“你今天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市局里有人盯着医院门口,于正鹏出现在那里他们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可为什么江白会在那里,偏偏就挑在了那个点上?
江白抬着右眼皮同秦昂对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换药行不行?”
秦昂一扯嘴角,“你觉得可信吗?”
谁六七点的时候就去换药,又不是那些深受眼疾之苦的病人。
可江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信。”
秦昂送了个白眼给他,想了想还是问,“你这眼睛怎么样了?可以拆掉了纱布?”
他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俯身看着江白还包着纱布的左眼,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江白身上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顷刻间钻进鼻尖,他一下心神荡漾。
他掀起眼皮,撞进了江白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眼眸里,那里依旧深如寒渊,可此刻却被微风带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秦昂愣愣地看着他,耳边的声音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无端地他听到了之前江白在监狱里同他说的话——我喜欢斯文的,动刀动枪的好像也不错。
他脑海里飘浮过一句漫无天际的话——我不就是动刀动枪的吗?
“秦昂......”江白被秦昂这么一靠近,脑子顿时一短路,什么都没转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怔愣着喊了他一声。
“嗯?”秦昂低低地回他。
“哗!”楼下忽然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就有人的哭声传来,江白和秦昂都偏头去看,两人之间刚多出的几分旖旎一下堙灭在半空。
楼下有个老人的摊位不知为什么被碰翻了,上面的零嘴落了一地,滚烫的油水泼了满地。老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喊着几天的收入因为这一摔都毁了。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伙子,他穿着不大合身的西装,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他急忙忙地去扶起摊位,不停地跟着老人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