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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邻 完结+番外 (跨海大桥头)


“换身衣服,去医院。”
医院这个地方,可以名列喻程遴厌恶且恐慌的地点之首。
不管是为了保守身体的秘密总要小心翼翼行所有事也好,或者是爸爸妈妈被抢救时、他茫然无措从学校被舅舅接过去等在走廊也罢,甚至气味、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发的陌生人间的争吵,还有急促的脚步,所有与医院相关的记忆,都让他惊慌。
“啊不用。”他忙不迭摇头,“喝点热水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郁柬突然说:“我有一个朋友,”
啥?这怎么突然开始“我有一个朋友”环节了?
喻程遴微微歪头,迷惑地看他:“朋友怎么了?”
“感冒发烧拖成肺炎,并发心肌炎和胸膜炎,重症躺了两天。”

“那是高烧吧。”喻程遴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我这都快好了,而且我也不想去医院,可麻烦。不过谢谢学长关心啦。”
“叫医生过来,行吗?”
喜欢的人的关心当然很受用,但喻程遴还是只能拒绝。
“真的不用啦学长。”
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中,喻程遴心里缓缓升起了一点隐秘的希冀。
别人嘴里的郁学长,由于讲述人的立场不一,所以描绘出来的形象也千奇百怪,但总不离其宗地逃不开“冷淡”,热心这种词简直属于不可想象,可喻程遴自己看见的他,好像一直是——
应该怎么形容?
柔和?
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或者说,他至少不讨厌我吧?
喻程遴想。

第19章
1月11号是大晴天,太阳很好,余温稍微抵挡了傍晚的干冷。
开始,戴眼镜只是不想穿长衫的借口,因为喻程遴近视程度很轻,平常除了阶梯教室上大课,或者看电影,从不戴;可前几次彩排,他发现也许对着电脑时间太长,度数是有加深,看对面控制室不很方便。
新配的眼镜白天拿到手,刚上脸,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踩了会儿才习惯。
银色的细框眼镜,圆镜片有点大,去配镜的时候,店里的工作人员非推荐他戴上试试效果,戴上了,确实不难看,喻程遴也就没坚持配与原先那款相同的方框镜。
才走进一楼北边的准备室,坐门口长椅上打手游的罗秉奇跟他hi了声,低下头继续玩,不到十秒却点了暂停,又突然抬头,上下打量喻程遴。
“咋回事儿,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喻程遴点了点眼镜腿:“戴这个了。”
罗秉奇恍然大悟,扫了两眼点头,啧啧道:“喻小同志,你从前不戴这玩意儿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不合适啊?”
他说也不是。
“就是看着有点、”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妖艳,对,一点不像良家大学生。”
喻程遴欲言又止。
“别看我啊,我知道这词儿一般拿来形容女的,这不没有更合适的了。”
孟召瑗刚好过来听见,对他呵呵两声:“哥,性别歧视可要不得。”又转头仔细看了看喻程遴,转回去嘲笑他,“蛋筒蛋筒,你真是屁都不懂。”
“我又咋了呢?”
她掷地有声道:“美色不分男女!中文的形容词也没分阴阳!”
“So?”
“So形容美色,爱用什么形容词就用什么词。你看你吧,就是找不出性别固有印象里更合适男性的词,才只能用‘妖艳’,其实,娇艳形容男的,有何不可?俺们小喻配得上。”
罗秉奇爆笑一阵,安静后居然真为附和女友昧下良心。
“别说,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他又装模作样胡乱掰了会儿手指,惊道,“咦?这会儿才发现,小喻同志,天德月德成双,天乙太极入时,配上国印架金舆撑华盖,还有那么多颗文昌,恋爱方面,要是女的有你这命柱那可绝了,就算是男的,也应该是绝世完美恋爱,怎么偏偏红艳的桃花在月里一煞,怪哉。”
孟召瑗不咋领情,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又对喻程遴怪模怪样笑了两声:“这个啥劫,半吊子神棍算不出来,本山人可已经心里有数,嘻嘻。”
什么美色不美色、娇艳不娇艳,还扯上算命,简直都是胡说八道。
喻程遴不想继续听他们的双簧,解开围巾,自去做准备。
他的节目在第五,前边是个萨克斯独奏,演奏者说要放寒假了应个景,吹的是放学铃声使用率第一名的《回家》,后边是支独唱,唱的好像是忧郁的失恋法文歌。好好的元旦晚会,前边都挺欢快的,情绪往上走,到他们这儿,一个比一个低,过山车一样,如果不是他们学校向来自由,可能都得改内容。
郁柬没给他发消息,喻程遴的手机摸出来又放回包,忍到两主持人上台去了,终于动手指犹豫敲给他:学长,你来没?
郁柬说来了,又解释说在二楼。
小剧场叫小剧场,只是相对大剧场而言,其实本身并不小,一层容纳本院学生,绰绰有余,还可以富裕些位置给想带朋友的,所以一般二楼的阶梯座是不开的——开两层管理起来肯定比一层麻烦,也怕有什么事故,扭个脚跌个跤都够受的。
上台往二楼瞟了一圈,看他坐在左手边,喻程遴悄悄调整了自己坐下的角度,正对向他。
梁祝这支协奏曲挺出名,很多人都听过,但大多应该听的小提琴版。喻程遴选它,除了因为它隐秘微妙得对上了自己如今处境的一部分,还有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听说郁柬用小提琴演奏过。
这传闻来源于哪里,喻程遴考究不到,真实性如何,他也不清楚,他听到的那版说法,连郁柬是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演奏的这种关键信息,都通通缺失。
现在,他确实坐在楼上,视线的落点就是自己,那么他究竟有没有演奏过这首曲,已经不重要了。
梁山伯喜欢祝英台时,祝英台还未扮回女儿装,所以他只以为情是同窗有谊,而祝英台如果真是男子,这个故事大约根本不会存在,更毋论化蝶。
他就像那祝英台,怀着秘密,喜欢也只能偷偷摸摸;他又不像那祝英台,她与梁山伯相恋,哪怕悲剧也成了故事,他却连感情的入场券也无。
不必提如果他是普通的女孩会怎样,甚至哪怕他是普通的男孩,也许他仍然可以孤注一掷闯进场去,登台表白——就像之前看到过的、在食堂高调示爱的男生那样——,即使要硬着头皮沐浴在众人的同情眼光中,即使失败,至少尝试过,别人的讨论可能也无非是:“嘿你有没听说又有个男的给郁柬表白了”,“那有啥,他不是一向男女通杀”。
原来喻程遴想着,自己是个男孩,追他难上加难,可醒过神,喻程遴才突然发现自己连普通男孩都够不上。
他身上长了一朵奇怪的花,一点也不“普通”,但不该责怪它,也不该责怪自己,不该责怪命运等等任何,甚至不能说它是不幸,它只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就比如周阿姨,他的医生,知晓他秘密的可亲女人,即使医学定义使用的变态畸形其实并无恶意,但她还是总坚持只用“特殊”来形容他。特殊,一种特殊的概率,与别人不同,仅此而已。
可是,他一直努力和自己快乐地相处,别人未必愿意与他平等。
“嘿你有没有听说,有个不男不女的跟郁柬表白了”,“卧槽,太恶心了吧”。
找的配乐是十五分钟钢琴伴奏的协奏曲版本,喻程遴配着改成了十五分钟。
音乐的情感表达从来是一种玄妙的东西。小时学琴,喻程遴技巧上实在可称寒碜,但从磕磕巴巴能拉出一整支曲子开始,老师父不止一次问过:“你这么个小阿囡,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其实,他自己开开心心的,什么也没考虑,不过是听老师父演奏,听出了悲伤、兴奋或者悔恨等等,这些在他自己的演奏里又被学过去——所以听众以为他那么小居然就开始悲春伤秋,确实是想得太多了。
从前多是演别人的情绪,可今天这首曲子,他在说自己的。
奏完回到后台,孟召瑗满脸沉重,在他肩上轻拍两下。
“弟弟,你这琴拉得,害敏感的蛋筒哥滚落了铁骨铮铮男儿泪。”
喻程遴还陷在情绪里,勉强笑了笑,也不想再呆。
收拾了东西,临走,孟召瑗说:“别纠结了,把你刚才想的事儿去说了得了。这事儿不用蛋筒哥算,我光看都看出来了,包你如愿以偿,信我,没错的。”
·
这是期末最后几天,又冻得慌,时间也不早,校园里空空荡荡,比平常冷清许多。
小剧场在校区西边,穿过几座灯火通明的图书馆,主馆后边的广场中间有个立喷泉的方形小池,冬天没开喷泉,池子却还有水,周围照明规划不是很合理,发生过几次夜里有人乌漆墨黑踩进池子的事,终于装上了围栏。
围栏拐角,有个高高的人影立着,眼镜摘了,走近些喻程遴才看清。是他刚才想着的人。
这个人总是站有站相,像大部分人那样一脚踩在围栏低处那根横档、松松散散浑身斜倚上去这种动作,他是不太会做的,最多也不过扶着高处的栏杆。
他现在就扶着银色的金属栏杆,搭在上边的手端正严谨地戴着黑色的皮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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