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比如这个时候,我正准备接受湿热的夏天,我的便宜父亲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小骞,你现在在成都吗,爸爸明天去成都出差,顺便过来看你。
我半眯着眼看完那条信息,嗤笑一声,熄了屏将手机扔回裤兜,愣愣地望着远处发呆。
他从来不叫我的大名,不叫我卓子骞,他说是因为叫小骞更亲近。
其实他是不想承认我姓卓。
我随母姓,陪我长大的只有我母亲卓婉华。
至于我这个便宜父亲,当初骗我妈做小三,在被发现以后毫无愧疚之意,我长大以后又想认回我让我和他改姓陈,可谓又当又立。
我突然想起陈国豪找上门那天,我妈凛冽的眼神和冰冷的腔调,以及在他死缠烂打时我妈对我说的那句“小骞,你认不认他做父亲,你自己看着办。”
我砰一声摔上门,隔着墙壁说我不可能和他回去。
陈国豪手段很多,最后竟联系我当时任职的律师事务所,逼得我与他保持联系。我不知道这种单方面的联系有什么作用,他打电话我从来不接,他发消息我向来不回。我希望他能快点醒悟,意识到他献的那些殷勤都是无用功。
他早已失去弥补的资格。
我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像是衔着一根枯草,正准备打火时,手机又叮铃铃响起来。
还有完没完了?
我烦躁地掏出手机,几乎是恶狠狠地打开,准备摁下静音键就关上,却发现这次发短信的是个陌生号码,只好打开看看。
“爸过来看你只是顺路,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得寸进尺。”
没有署名,但我无比清楚发件人是谁。
是我的便宜哥哥陈楚霖,陈国豪和他妻子的独子。
我点燃那根烟,任由烟圈模糊了那行字,扯了扯嘴角,用鼻子哼了一声。
陈国豪是开房地产公司的,有两个钱,陈楚霖成日担心我会抢了他的家产,几年前第一次见我就对我放狠话,之后更是百般阻挠我的正常生活。
那段日子是笼罩在我头顶的一片阴云,哪怕没有狂风暴雨也让人心烦意乱。因为陈楚霖,我干脆辞职不做律师,离开了原来工作的城市,回到我妈身边,自己开了一家书店。
挣得少了,但换来了久违的安宁,也算值得。
我本来懒得理他,但我知道陈楚霖的性子,如果不让他安心,他只会继续无休止折磨我。
“我不在成都。”
我回了他五个字,将手机关机扔进包里。
船来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是不是只要我和船一起飘远了,就和这些事情再无瓜葛了?
我想起小时候我问我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但别的小朋友都有,我妈没哭,也没恼怒地骂我,只是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小骞,你爸爸做了一件错事,他要用一辈子去忏悔。妈妈会加倍爱你,只要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我那时太小了,小到不知道“忏悔”是什么意思。但我乖乖地听着,没有打断妈妈,因为我知道“做错事”是什么意思,也看到我妈眼尾有一抹红。
即使现在回忆,那一幕也如同一尾游鱼,惹得我心尖发颤。
船来了,上船的一共五个人,每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纤夫在船头划桨,我听着桨拍打河面的水花声,内心渐渐安静下来。
水很清澈,绿色的水草在浅水浮动,我将手指插了一半在水里,凉意亲吻着我炙热的皮肤。
这种地方,有机会要带我母亲来看看。
少年时,我不是没想过如果我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会怎样,也不是没暗暗发小脾气,在心烦的时候胡思乱想。
可等我长大了,知道了真相,才知道二十多年来我妈的苦痛于我尤甚。
她才是真正需要彻底放下,获得安宁和平静的人。
远处河中央有个小岛,长满了树,有鸟在上面栖息。阳光越来越强烈了,我撑开伞,眯着眼睛观赏群峦。
烟快要燃到头,我伸手将其掐灭,这里没有垃圾桶,我依旧将短短的一截残骸叼在嘴里。
郑青云的脸没来由地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怔了一下,仿佛那人就在眼前对我笑。
他笑得很好看,笑的时候,眼里有潋滟水光,唇角有盎然春意,既像个少年,又像个吟游诗人。一个人生活里蕴藏着无限幸福,才能笑得那么明媚罢?
郑青云的笑随着最后一个烟圈消失,我回过神,发觉手被河水浸得冰凉。
船缓缓荡着,不知道荡了多久,终于一摇一晃地靠岸,停在河中央那个长满树的岛旁。
纤夫吆喝道:“想上去的可以上去看一看,在这里停二十分钟。”
我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高壮小伙子迫不及待地跳下船,迈着大步子三两下踩在石头上攀向高处。我迟疑了一下,将包放在船上,也登上岛,走到最高的地方。
身旁围着许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鸟,植物多的地方蚊子也多,我一边摇扇子驱赶蚊虫,一边眺望远方。
河水无波无澜,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的颜色,却比天空更为浓重多彩。蓝色是落在河中心的一滴墨,慢慢晕开,河水是姑娘扎染的长裙,是腰间的衣带,是这片土地上最美丽的点缀。
更远的地方,楼房微小如蚂蚁,那里是古城,不知道有没有沾染上现代商业化的气息。
今早,郑青云说他要去古城看看。
“买点鲜花饼回来吃,”他手上拿着一朵从民宿后花园摘来的白花,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鲜花饼是这里的特色,不吃不行。”
我看不清他是不是在我眼中的这座古城里,不知道他在哪个角落,在做什么,但我学着他的笑,回头朝下一瞥,看见了停在岸边的我们的船。
船绳拴在树干上,古铜色皮肤的纤夫在擦汗。
刻意的模仿让我嘴角一僵,我恢复了平常的浅笑。三年来我一直在丢弃,慢慢放下充溢在脑袋里快要让我爆炸的烦恼,也逐渐有了成效。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慌不得。
郑青云是我没料到的一个小坎。
我在丢掉包袱的路上遇到一个人,我知道我们很可能一辈子也只能算是认识,但我竟妄图一蹴而就,背地偷他的光回到我曾经鲜少忧愁的日子。
实在是不够厚道。
我嘲笑自己,东施效颦。别人还没留意你呢,自己就先惦记上了。
我心里有点乱乱的,我对郑青云也说不上惦记,那时我们毕竟只是过路人,有几面之缘,有二三缘分。
只是我心底有一条河在流淌,淌过许多或快乐或悲伤的过往,现在这条河里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影子,浅浅的,不突兀,我却有点慌。
时间到了,我回到船上,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我却觉得像昨天黄昏的夕阳。
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地方,载着不一样的我。
第4章
坐了船吃了午饭后我便踱步回民宿,房主夫妇在睡午觉,门开了一条细缝,大黄狗趴在台阶上,见我开门,站起来吠了两声,摇着尾巴走到我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裤腿。
“今天在外面吃的,没有骨头和肉留给你。”我蹲下来摸了摸黄狗,将我的裤脚从它的嘴里抢救出来。
大黄狗等了须臾也没等来食物,悻悻地松开嘴,迈步走到阴凉处重新躺下,肚皮均匀起伏。
狗生安宁,我竟有点酸它。
我去客厅接了杯水喝,坐在沙发上歇汗。后花园门扉大开,满庭花海在金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才想起自己尚未来得及欣赏这片花田,于是放下水杯前去一探究竟。
夏蝉在枝头长吟,蜂蝶与花叶共舞,放眼四周只有我一人走在田间阡陌上,仿佛这满眼的花草尽归我一人。
自然也生出满心的欢喜与自得。
我认得出名字的花没几种,荷花、茉莉、向日葵,其余的各有各的斑斓,可惜我只能匆匆掠过,嗅一口它们的芬芳。
我在小路的交叉处蹲下,盯着一朵白色的野花,它的椭圆形的花瓣上落了一只蝴蝶,花色的蝴蝶,敛翅在低矮之处张望。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摸它,伸到一半拐了个弯,指尖落在野花嫩绿的小叶子上。昨晚的雨水冲洗了叶子,滑溜溜的,经年累月落的土和尘顺着水珠汇入大地,生命的朝气便在不经意间坦露。
一恍神,蝴蝶受了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我的举动着实不明智,哪怕半途悔改也于事无补。我有些懊恼地站起来,大腿的酸麻感传到全身,我大概蹲了许久了。
“卓先生?你还好吗?”
郑青云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见我手撑着膝盖艰难地直起身,走近两步扶着我的手臂,微微蹙着眉问。
我对他抱歉地笑笑:“没事,就是蹲久了,腿麻了。”
“你怎么也回来了,”我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三点半,“是古城不好玩吗?”
如果不好玩,那我干脆省一趟路。
郑青云扬了扬手上提的袋子,说:“其实还不错,只是我太功利,找到了最好吃的鲜花饼就匆匆回来了,没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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