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 (谢一)

　　碗里的米饭蒸发掉水分，变得干巴巴，韩言希拿筷子的另一头在她的手背上敲了敲。
　　“右京。”他叫她。
　　梁右京眨了一下眼睛，才慢慢回过神来，但思绪还没有收拢。
　　“右京，”韩言希又叫了她一次，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有心事？”
　　梁右京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韩言希在等她自己开口。
　　梁右京抿了抿唇，忽然问道：“言希，你以前有没有听过舅舅们聊起过关于我爸爸的事，比如关于我爸爸的标记alpha是谁，或者有没有听到过他们谈起一个叫‘梁栩文’的人？”
　　韩言希看着她，表情有点困惑，想了很久才说“没有”，又问她：“梁栩文是谁？”
　　梁右京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无从解释，摇了摇头，说“不是什么人”。
　　两个人收好了盘子，拿到回收的餐车上，准备回宿舍午休。
　　一个私设忘了说了：omega父亲被孩子称作“姆父”，以区别于alpha父亲。
　　但是梁右京不这么叫，因为他从小只有一个父亲，而且她觉得他的o父亲很强大。


第7章
　　下午最后一节照理是美术课，但美术老师请假了，于是改上自习。
　　谢思思作为班主任，待在班级里维持纪律。小学生都处在爱闹的年纪，尽管有老师看着，还是免不了些许的窃窃私语，但谢思思坐在讲台上，安静的翻看自己的书，对孩子们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班里总体安静就可以。
　　大部分学生都在认真的做作业，因为在学校里完成了的话，晚上回家就能多玩一会儿，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自由时间。梁右京最拿手的就是英语，于是她先把单词抄写完毕，然后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默背完了课文。
　　谢思思翻过小说的一页插图，是一张全家福式的合影，这幅画让她想起了去年几个世家的子弟一起去庐市登山，最后一天在山脚下拍的合影。
　　那次活动梁栩文也去了，彼时他正完成了一项很重要的补充法律条文的签发，忙前忙后一个月，谢舟潇拉他出来放松。
　　洗出来的合照梁栩文没要，还是谢舟潇亲自送了一份过去，当时他随手夹在了一本书里，也不知道事后他有没有记得把它拿出来。
　　应该是没有的，谢思思想，梁栩文脾气很怪，性子冷得很，他从小到大对人都是冷冰冰的，像别人欠了他几个亿，就连跟梁家世交的谢家，也只有谢舟潇能得他一张好脸，只不过外人也分辨不出梁栩文的表情，总觉得都是同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谢思思自己对他就很打怵，小时候跟着哥哥谢舟潇去梁家做客，谢舟潇不知道离开去做什么，留她一个人和梁栩文在客厅里面对面，尽管梁栩文什么也没做，甚至一句话也没有主动同她说，但谢思思还是打心眼里感到压迫感和畏惧。
　　谢舟潇就笑话她，说她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又感受不到alpha的信息素，奇怪她到底在害怕什么，谢思思想到梁栩文机质而冷酷的脸，寒毛都竖起来，但也说不出到底畏惧的点在什么地方。
　　“或许是他的信息素等级太高，连beta都会下意识产生畏惧感和服从性。”谢舟潇最后替她找到一个理由，谢思思很认真的思考过后表示认同。
　　那张照片里几乎囊括了所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谢思思把照片翻拍到了手机里，她盯着书上那张全家福看了几秒，然后伸手进口袋摸手机，解了锁，从相册里调出他们的合影。
　　她看看照片上的梁栩文，当时说“茄子”的时候，他在闪光灯亮起的前一秒朝右边的方向侧了侧脸，于是照片上的他的容貌没有被记录全，谢思思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然后她抬起头，望向她右斜方的，坐在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的梁右京。
　　梁右京微低着头，从谢思思的角度望过去，也只能看见她小半张脸，就像她看照片上的梁栩文一样。
　　她终于想通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她把照片放大了看，梁栩文与梁右京确实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像。
　　两个人尾部略微上挑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唇角不明显的上扬且同样薄的嘴唇，看人时的眼神，甚至挺立的站姿，说话时自信和骄傲的语气，好像都一模一样。如果把梁右京深琥珀色的眼睛换成墨染过的黑色，梁右京简直就像是缩小版的梁栩文。
　　如果他们共同走在一起，想必没人会认为他们不是父女。
　　谢思思也没心思看书了，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走廊上盯着梁右京看。
　　梁右京的思维能力很强，学东西也快，六年级的课后作业对她来说只是消耗时间长短的问题，不存在不会或者苦手的纠结。
　　教室里开着灯，太阳已经挂在西山，于是窗帘被拉开了。教室里很亮堂，梁右京正做完数学作业，把课本和习题册合起来，收在桌洞里。她低着头整理桌洞时，能看见她的睫毛长长地覆在眼睑上，像两把黑色的小刷子，又像是珍贵钻石的保护伞。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梁右京整理好书包，放在自己脚下，然后她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后，只一小会儿，最后兴致缺缺趴在了桌子上，闭目养神，等着下课铃声响起。
　　谢思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她的课桌旁，靠近了梁右京，垂眼看着。
　　坐在周围的同学不约而同的抬眼看着停在梁右京课桌前的老师，其中一个小孩子想要伸手去叫醒梁右京，但被谢思思及时制止了。
　　她把手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同学们领会，又都低下头去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直到下课，梁右京才睁开眼。
　　她看到面前的谢思思时怔愣了一下，但谢思思对她露出了一个没什么其他意味的单纯的笑。
　　梁右京心中略有疑惑，顿了一秒，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谢思思没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在走廊上让出了一个身位，梁右京站起来朝她微一点头，拿起书包挂在自己一边的肩上。
　　经过谢思思身边时，梁右京的脚步略一停顿，低声说了声“老师再见”，谢思思很快说“明天见”，梁右京压下心头困惑，脚步不再停留的慢慢走出了门。
　　晚上韩皓宇和管宁带着韩言希去参加一个酒局，梁右京自己在家吃了晚饭。
　　她在餐厅多坐了一会儿，佣人怕她心情不好，多给她拿了一份布丁。其实梁右京对自己能不能去参加晚宴、酒会，或者其他类似的应酬并不是特别在意，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她是周唯一的女儿，她不是真正的韩家人，也就意味着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为韩家的养女就是迈进了上流阶层的行列。
　　身份、地位、名声……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和周唯一都不太在乎这个。
　　吃完了布丁，她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只开了一盏壁灯，让房间里有点亮光就行。
　　她拉了椅子在窗边坐着，片刻后觉得有一点热，于是她又把窗户拉开了一点，窗外的小凉风裹着桂花的香气吹进来。
　　气味不算太浓，感觉还挺舒适的。
　　如果是几天前，她或许还不太能想明白为什么管宁在那些上层人士出没的场合上对她有接近如临大敌般的过度保护，过度到草木皆兵似的，这个问题在今天给了她答案。
　　应该是怕梁栩文发现她的存在，梁右京是这么想的。
　　她出生那年，阿爸和梁家这位现任当家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比如他们当然是恋人，但却不是和平分手，或者其他什么很难宣之于口的原因，但这个原因一定很严重，才让周唯一和两位舅舅这么多年都闭口不提。
　　梁右京不自觉地就会去想梁栩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曾偷偷搜索过这个人的新闻，但都是很官方的一些政治术语，她看不懂，只知道梁栩文是华国政要，是一位有实权的上位者，梁栩文倒是致力于提高omega的社会地位，签发了很多保护omega利益的政策，每年还专门拨款给omega权益保护协会，用以资助那些贫困的，或者受到了伤害但请不起律师为自己辩护的omega.
　　很少有上位者会设身处地的为omega争取权利，就连米国都存在着严重的AO对立的问题，可梁栩文愿意站在omega这一边，那梁栩文应该也很尊重阿爸吧？
　　梁右京看着窗外的路灯，和路灯下一大片阴影，心想：他的阿爸是个很优秀的Omega，在生物和化学领域，甚至比绝大多数alpha都要厉害，是很值得尊重的啊。
　　想到周唯一，梁右京的脸色显而易见的软和了一点，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她忽然想到，她已经有一周没有接到过周唯一的电话了。
　　站起来把窗户关上，她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拿过手机给周唯一拨了一通语音通讯，但一声“滴——”后，电话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开始播放周唯一的留言：
　　——你好，我是周唯一，我近期正在进行一项封闭实验，无法接听电话，有急事请留言，我会在看到后第一时间回电。
　　梁右京愣了一下，以往周唯一封闭做实验的时候都会提前跟她说一下，可这次竟然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