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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服城 (串串草草)


  他当然是恃才傲物的,只是家教好,于是便傲得不太锋芒毕露,只有家人老师才知道些小动作后头藏了些不屑的漫不经心。
  就譬如关浓州当时被家里人摁着去做一件善事,他只觉得不耐烦,于是直接说那就选个最聪明成绩最好的小孩就是了。
  这些事情都是日后陈梦刀会慢慢知道的。只是少年时期的他只渐渐开始崇拜关浓州,也因受着关老夫妇和关浓芳的照顾,不知不觉就耳闻目染,顺理成章地就报考了中山医学院。
  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甚至可以说是站在了比别人高一点的起点上。高中时候便借着关家的东风蹭了不少医学方面的书籍读,更不要说关老夫妇听闻这件事后,直接高兴得把陈梦刀就往医院里头领了。
  陈梦刀记得自己那天被带进去看了一台关浓州的手术,心外的,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专家都挤在玻璃窗外,甚至还有好些外国人。
  那是一场很漂亮的手术,患者是年仅七岁的小女孩,严重的二瓣化导致的主动脉夹层,在这样一颗心脏上动手术的难度显然不小,且从旁人议论的只言片语中大抵能猜出关浓州用的是一种大胆冒险的手法。
  陈梦刀只学了些皮毛,然而依旧能感受到关浓州手上的冷静凌厉,由着旁边的心电图如何剧烈跳动都没慌乱一些。
  手术结束的时候,关浓州抬头朝窗户外头瞥了一眼,淡淡地扫过人群,稍稍在陈梦刀的身上停留多了那么一两秒。
  关浓州走出手术室,口罩摘下来一边,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停在自己父母面前:“怎么突然过来了?”
  关母拍了拍陈梦刀的肩膀:“小刀过完这个暑假,就是你的学弟了。他跳级上学,还比别人小两岁,你多照顾照顾。”
  关浓州挑了挑眉,眼神打量,伦琴射线一般,淡淡地“嗯”出一声,然后便要离开。这样的散漫对熟悉关浓州的人来说,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情。
  可是陈梦刀不知道怎么地,大概是小孩子急起来,又总觉得自己考上中山医,多少有与荣焉,忍不住伸手去拉了了关浓州的衣角,喊了一声哥哥。
  他一直都这么喊关浓州,尽管见面机会少,也没能喊上几句。
  关浓州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转身注视了一会儿陈梦刀,带了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少年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许地不妥,然而还是没松手,仰起头反望回去。
  长大了啊。
  关浓州将目光扫开,嘴角带上一点弧度,不紧不慢抬手握住陈梦刀的手腕移开,让他松手。关父伸手揉了揉陈梦刀的头发,化解掉少年人这点冲动尴尬,同自己而儿子相视一笑。
  “暑假有空没有?实验室差个理资料的。”
  “哎?”陈梦刀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关浓州的邀请,倒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关浓州懒懒地嗯出一个鼻音,撂下一句“我今晚回家吃饭”便走了。
  医学院离福利院远,要是陈梦刀每天来回跑自然吃不消。关母叫陈梦刀干脆常住在关家算了。那总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推脱来推脱去,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几分,最后还是关浓州不耐烦地说干脆跟着自己拼住在学校里就得了。
  当姐姐的关浓芳放下筷子,斜眼睨了一眼关浓州。
  关母倒是很高兴的模样,夹了一片甜醋浸的红子姜到陈梦刀碗里:“这不就好了嘛。浓州你多给小刀教教,预习点什么东西。我看你跟他一样大的时候,还未必有他现在厉害呢!”
  陈梦刀才没想到结果一搬进去就搬不出来了——
  关父和院长关系好,关浓州本身又是金字招牌的优秀学生,本身家里的末子就是容易受宠的。分来的宿舍直接是公寓式的,卫浴厅厨一应俱全,两间独房。
  刚搬进去也不知道应该把行李放在哪一边,原因无他,都看起来没什么人气,空荡荡的。关浓州没管他,在客厅里坐着,半蜷在数个软靠垫里,懒洋洋地读一堆英文文献,平板上头似乎还接着越洋视讯。
  关浓州很忙,怪不得这间房子同一具空壳子一般的。陈梦刀一周五天要跟着关浓州一块朝九晚五地去实验室,只是进去后关浓州是披上专业的白衣跟一群大拿学者到另一头去,而陈梦刀则是真在隔壁打下手。
  有时候关浓州甚至没法跟他一块回去,陈梦刀睡下了还听见开门声倒也不是蹊跷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夏天过完倒也偷师来不少内容。关浓州闲下来,还是陈梦刀忍不住崇拜又亲近的那个哥哥。
  他还真的翻出来旧教材给陈梦刀讲,面对面在一张桌子上,中间摆着冰过的银耳莲子羮。关浓州讲得条理清晰,就是快,大概换了别人根本就跟不上,且不间断,一路带下去同开腹的流线。
  十六岁的男孩磕磕绊绊地尝试跟着,偶尔能得到一点表扬。他以往觉得关浓州很远,但是总是听闻说他是个天才,且那股漫不经心的余裕总是吸引陈梦刀的。
  说白了多少也有些原生环境的玩意在作祟,慕强是一点,向往关浓州那样出身又是一点。
  他埋着头在填关浓州出给他的题目,对面的青年似乎在和导师讨论一起什么新的研究,平板上一只立体心脏模型被转来转去。
  陈梦刀很快就写完了卷子——他知道关浓州愿意多搭理他是因为自己脑子好使,否则正眼也不会有一个。所以他总是百般努力地学习,关浓州没空给他讲,就在实验室里扒拉着其他人请教。
  少年的两腿一晃一晃,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偷看桌子对面全神贯注的人。
  关浓州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那么远,可是远近这种东西吧,和能不能触及,应该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夏天的东西都是热烈盛放,方生方死,朝菌晦朔,譬如在陈梦刀这个年纪抽条长开的骨肉,譬如聪明人各自迥异的心思。
  关浓州突然抬起头,四目相视。
  哎,等一下,我家小朋友有事儿呢。
  陈梦刀听见关浓州对着视讯那边说话,还是那股子淡淡的语气。就是奇怪,每个字的分量变得很重,振在耳膜上,骨传导再蔓延,最后咚咚地锤在心脏上。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出问题了。
  是眼前一亮的老狐狸和纯情小盆友!
  太天真的童养媳真的看到这种帅哥不行的,一句“我家小朋友”就被泡到了,邓摇.jpg


第四章 关门弟子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陈梦刀十六岁进中山医学院。关浓州二十六岁,恰好毕业,留任当助理教授。开学了一个星期,班里的人还不认识几个,某天下课就突然又被关浓州提溜走,说是有新玩意,叫他跟着随便学点。
  跟着关大天才哪里有“随便学点”的道理,新项目新课程一个接着一个来,脚不沾地,最后直接一通关系,得,成了幽灵同学。
  一个学期过完,宿舍最后都还给搬回了关浓州那儿去,毕竟来去方便,上课的内容全是关浓州给他开的小灶。陈梦刀脑子好用,学得比别人快太多了,第一个学期翻开教科书,就发现上头的东西,暑假里关浓州全给他讲过了。
  他半年没来过这间公寓,结果回来以后发现和离开前基本上没多大变化,自己买的玻璃纸镇都还摆在房间的桌面上。
  那会儿的关浓州还会罕有地抽烟,倚在门框上,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一点露出手臂,上头浮现出一点青筋。
  陈梦刀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打量着房间另一端的关浓州——他在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收了客气的笑面虎往往更叫人发憷。
  关浓州教养好,一张儒雅白净的皮相,五官轮廓柔和,白衣一披就是温润仁心君子。但教养好是后天修来的。陈梦刀慢慢才知道,像关浓州这样的人,打心底起实际上瞧不上身边大部分的人,再亲近也一个样。
  余裕之人总是会带着礼貌与客气的笑容,因为这是一种礼节情感之上的怜悯,而怜悯总是存在于差距之间的。
  他不想要关浓州的怜悯,尽管似乎从一开始来讲,资助,这本身就是一种建立在差距上头的关系。
  关浓州甚至从来不会表扬他,陈梦刀倒也理解——换作同一个年纪的关浓州也能做到这些,甚至更好。那假使他做不到的话,那又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在其他学生解剖小白鼠的时候,陈梦刀已经熟练地跟着关浓州上手术台把细导丝往血管里头塞,手不颤眼不眨地缝三定点。
  关浓州坦诚地跟他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希望你值得。
  值得什么呢?值得他在自己面前收掉疏离客气的微笑?值得他尽心尽力地提携栽培?值得情感与付出?
  这个问题就算是放在十年后,陈梦刀还是回答不出来,更不要说关浓州。
  他知道关浓州对自己很好,提供给他的所有资源和机会,都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只是陈梦刀也再没有任何精力和时间去参与那些同龄人应有的活动和社交,单单是要跟上关浓州的脚步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加上关浓州总是不理解,也不屑于陈梦刀去搅和那些所谓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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