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裴山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只是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他猛然意识到,唐立言看见那些信和日记,而且收拾干净屋子已经离开。
根本站不住。裴山腿一软,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一下子就把人疼精神了。
裴山咬紧了牙,发出几声闷喊,一边吃痛地捂住伤处,一边继续拿手机发着短信。
[你看到什么?是生气了吗?]
[立言,接电话,别不理我。我得跟你解释清楚!]
一连发了好几条过去,都没人回复。
手机被裴山都折腾得快没电,他只得站起来先找充电器。
东西全都胡乱堆在了书桌上,裴山翻来翻去,总算是抽出一条数据线出来。取出充电器的同时,还带出来几张纸,那是唐立言的字迹,皱皱巴巴,上面似乎有泪痕。
缓了好一会,裴山才得以伸出手,摊开那些纸团。
上面写着:[裴山的这份痴心,是给我的么?]
透过这句话裴山能感受到,知晓真相后的那个人很痛苦。
而这痛苦是裴山给的,这令始作俑者更加无奈。
裴山本不想让现世的唐立言经历这些,他只想给人快乐、离人近一些罢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会叫人重新经历一次悲剧,甚至变本加厉地感受双重失落。
明明唐立言身上的疤痕那样多,和前世比起来一条不少,裴山怎么忍心、怎么放心让他再疼一次?
裴山本能地捂住心脏,这玩意不听使唤,正胡乱地撞着胸腔,叫人呼吸不畅、动弹不得。
眼泪顺着好看的脸颊滑落。裴山本没想哭,但心酸感就是这么来势汹汹。他说:“什么痴心啊?不给你还能给谁?无论哪个世纪,我这眼里心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以为唐立言误解了之白的身份,所以吃醋、躲他、搬走,那张纸条也被他看作是生气后的兴师问罪。
虽然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民国时期的措辞和事迹,但前世今生这一说法过于玄乎,裴山不知道唐立言会不会信。
如今这情形太混乱。
他担心唐立言想起来、把前世的误会存到今天,更害怕唐立言什么都记不起、却错把自己当替身。
裴山慌极了,只能掏出手机,一遍一遍打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的电子女音从没这样让人烦躁过。
啪地一下,裴山没拿稳手机,落在地上。
他本特意穿了唐立言喜欢的那件白色针织衫,袖口宽宽的,年轻人很喜欢伸进去蹭他的手腕。这会,衣服上却沾满了泪痕。
裴山努力稳住声音,捡起手机,又一次摁下唐立言的电话,发现那头还是嘟嘟嘟的忙音。
年轻的编剧再绷不住,崩溃哭出声,“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呢?我可以解释的……因为不值得相信对吗?我不值得……?”
到最后只剩下气音,不知是笑还是无奈,“对,我不值得。我确实,很不值得被相信。”
被眼泪打湿的卷发黏在侧脸上,裴山像一幅晕开的水彩画。
其实如果他的反应不那么激烈,就会发现这几张纸下还压着说[我爱他]的纸团。而且,唐立言的衣服都还在衣柜里。甚至门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我去主城了,你到家后跟时沛说一下,我们接你过来吃饭。]
可惜裴山此时完全没法思考,什么都懒得去找,只一心以为唐立言走了,鼻头忍不住发酸。
前世的之白那样通透伶俐,这一世的唐警官那样敏锐犀利,可他们看起来都对爱人失望极了。
裴山没能救下朋友,欠人一条命和六年光阴,失去了亲人、爱人和伙伴。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他特立独行他大胆放肆,可仍旧逃不过爱的诅咒。
这就是孟婆说的福祸未知?
正一筹莫展着,他突然看到屏幕亮起来,没顾得上擦眼泪,赶忙按下接听,飞快地问:“立言?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家立言手机没电了,放前台充着电呢!”那头是时沛大大咧咧的嗓音,“能不能看清来电显示再说话?”
裴山并不好意思说自己脸都哭花了、没心思看,“对不起,我太着急了,联系不上他。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俩搁一块呢,等你好久。他本来打算去火车站的,但是这边走不开——嗳,我让他跟你说话!”
裴山愣住,话也不会说,支支吾吾半天,只问出一个“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手机不在我身边——听你语气不太对,怎么了?哭了?”
“没有。”
警官的声音比平时轻柔许多:“你在家对吗?我去接你,咱们到x酒店跟时导一起吃个饭。”
这个话题结束了,唐立言那边依旧没挂,好像在走路,从人声嘈杂的地方,走到一个安静许多的空间。
裴山心跳如战鼓,默默想着该怎样问出那个箱子和那些信,思来想去,开口却只有两个字的试探:“立言?”
“我在。”警官那边有回声,“小山,我现在进楼梯道了,不会有人打扰。陪我说说话好吗?”
裴山愣住。没来由地,他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警官说:“我知道你刚想问什么。对,我看到你的箱子了。
“其实我应该早点给你打过去。对不起,但那些事实在太难吸收。我忍不住想,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到底哪个才讨你喜欢,纠结了一段时间才想通。
“但想通以后我又非常后悔,非常讨厌自己——为什么这么矫情?你背负这么多事情来靠近我,可我还想东想西。呵,白活这么多年。”
裴山倒吸一口气,收不自觉捏紧了手机,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你……都想起什么……”
“朱元、远泛、婉婉……”唐警官听起来像在笑,又像在哭,“什么都想起来了。”
裴山说不清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反正心头仍旧被石块堵着,甚至郁气从胸腔蔓延到喉咙,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唐立言做过足够久的心理建设,说起这些事时比裴山平静很多,但也能听出他强忍着的颤抖:“但凡我当初动动脑子也不会误会你。小山,我知道那些话一定事出有因,我不该怨你的,不该喝那碗汤,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承受这些……你骂我两句吧,小山,你不欠任何人。如果非说欠,是我欠你才对……”
“没有、没有!”裴山咬住自己的手背,好叫哭腔不那么浓,松口时皮肤上都青紫一片。
两个人兀自忏悔着自己的无奈和懊丧,一个拼命剖开自己、恨不得把这些年的凄风苦雨都替裴山受一遍;一个不停摇头,不停道歉,把那一念之差反反复复解释着。
“对不起……我当时是怕我和伯杭的关系会连累你,所以才说出那些话。但我发誓,在我心里,你一直清清白白。”
裴山好想冲到唐立言身边,好想抱住他的爱人放肆大哭一顿,“我不讨厌那些衣服、也不讨厌脂粉之类的玩意。你看,我现在都习惯了用这些……我好爱你……怎么会伤害你……”
“我知道,小山。”唐立言那边声音也稳不住,却异常温柔地哄道,“我都知道,你不要道歉。
“你这么好,我怎么会怪你?我非但不怪你,还很庆幸这辈子也能拥有你。真的,无论之前还是现在,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经过洪街、遇到你。
“裴山,小山,怀璋……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一直忍着不找你,就是为了能给你一个惊喜。我知道这些相比起你做的事来说太少太少了。给我个机会吧,小山,以后你不要那么累了,想哭就哭、想走就走,委屈了就过来找我诉苦……
“别总是那样笑,太美了,我太心疼了。我只回溯了三天记忆就累成这样,我无法想象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小山,我陪你,以后我们一起走……我再也不会让你这么苦了……”
裴山从没觉得那些记忆是什么委屈非常的事情,但听唐立言这样温柔的告白,裴山竟然真的心口一疼,又哭了出来。
人真是奇怪,吃多了苦瓜后再吃蜜,竟是觉得不习惯。裴山开始怀疑自己的味蕾有没有出问题。
“小山,等我去接你,别哭。”那头这样说着,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裴山哪里等得及别人来接?他现在就想见到唐立言,一刻都不想耽误。
脸上还挂着泪,裴山就急匆匆披上外套就冲出家门,“不用过来,太浪费时间了。我马上到,等我!”
那头叹着气说:“小山,不着急的。”
裴山一刻不停下楼,心跳随着他的动作猛烈抗议。但裴山不能停,他现在像个疯子,一会哭一会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的爱人,在主城。
带着两世的深情和心疼,等他去说清近百年的苦情与痴心,和未曾被理解过的阴错阳差。
怎么可能不激动?
就像苦了很久的孩子突然吃到糖,裴山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从不觉得唐立言真能想起一切,因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能跟着一片空白的大脑走着、跳着、冲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