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功夫没忘的小角儿顺带拉起了一盒妆奁,牵着人在床边坐下,“我觉得你扮相也会很好看。”
裴山没什么说“不”的机会,因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抹上了他不认识的脂粉,他一个劲儿问,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唐立言便跟他解释,脸谱如何化,头面又有何种意义。
只是裴山仍旧别扭着,俊扮流程不多,却也复杂,他记不住其中的深意,就记得唐立言教到最后,一下一下亲着他的眼角,说,喜欢他的眼睛和嘴唇。
——飞红的眼角,拉长的眼尾,脸颊薄薄一层晕,嘴上被抹了鲜艳的红。
“裴先生,我没想到会这么好看。”唐立言简直是更疯,见到镜子里那张上过妆的脸,半分理智都没了,把人扛回床上。畅快淋漓。
仍旧处于云里雾里的裴先生,只得顶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扮相,任这孩子把自己摆成各种奇怪的姿势,却宠溺似的接纳他。
“你这个架势,让我觉得你马上又要走。”裴山心有余悸地问。
“不走了。”唐立言不允许他分心,亲花了眼角的红晕,“最近轮休,我可以陪你好久。”
第60章 小山被抓了
唐立言的连队近期处于轮休状态,因此年轻的军官闲了下来,每天老往裴山学校跑,时不时把人连蒙带骗拐回自己家,或趁着裴山不在去他家,再做一些令人上瘾的事情。
裴山觉得这种日子是惬意的。没有裴林的催婚,婉婉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他觉得这种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种时期,唐立言不可能一直休息,好在大多数工作仍是在雁城城内完成。军队里保密任务多,裴山也自觉不去问。
在爱人神龙不见尾的日子里,裴山就喜欢去烦王凛欧,并且注意到,这位王院长最近心情也不大好。
“化学学院的那个秦远泛你认识吧?他太过分了,懂个屁的国学文史啊,就敢在报纸上骂咱俩?”王凛欧把桌子敲得直响。
裴山倒是习惯了这些,只问道:“骂我?这回,是说我只知独善其身、不理政事,还是说我德不配位、叫我把副院长让出来?”
“都不是。”王凛欧抬了抬眼皮,“说咱人文社科无用,不如实业救国。”
裴山笑笑,“那这有什么好气的啊,都是一个学校的,你下次开大会时骂回去。”
“不骂。”王凛欧忿忿把花端到阳台上,确认阳光能照到他的宝贝花,“我去他家蹭饭、蹭花、蹭茶,蹭穷他!”
裴山笑着摇摇头,称他俩是小孩子。
这俩人都是北平人,当了八年老同学,又一起聘到雁城来。这俩一个生性风流、恣意不羁,一个一丝不苟,严禁待人,一碰上就吵,曾经因为教学改革的事儿,闹得整个大学都知道他俩不对付。可二位当事人却很坦荡,时常一起约着下棋,第二天又接着吵。裴山早就习以为常了。
说话间秦远泛还真来了,隔着窗户,扯着嗓子喊:“王老师您不义气,我隔着两栋楼都打喷嚏呢,准是您又在骂我。”
“得了吧,您当自己是那校门口的猫狗呢?闻着火硝味儿来?”
窗口的人便不客气,自己拉开了门,“嚯,怀璋也在呢?我受方校长委托,来找咱星云楼的二位聊聊迁校的事儿。”
秦远泛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估衣。明明挺讨人怜爱的一张脸,这人却不知打理,头发也不知几天没剪,长长耷拉在脑后。
“秦院长这是连做三天实验没合眼啊?可惜这衣服嘿,跟湘妃竹似的。”
听见王凛欧拿“斑竹”损人不修边幅,裴山被逗笑了,又见那梅院长似是没听懂,赶紧出来解围:“什么迁校?迁哪里去?”
“要不怎么都说怀璋一心治学、不问外事呢?”秦远泛讲话也不知是褒是贬,反正裴山就这么听着,“劝您抬头看看天。要变咯!校长说南方安全,咱得月底前迁过去。全校大会估计今晚就要紧急召开了,过会地科系和土木系的也会来这儿。咱们几个大院系先碰个头,赶在开会前把地址、路线给定下来。”
“月底前!?”
饶是裴山再冷静,也不禁被这个临时通知吓了一跳:“远泛,咱们有十三个学院、近百个专业、三千名师生。月底前,那就只有三周的时间搬?我们都是书倒还好,大不了多装几个箱子,工科的仪器、实验品怎么办?”
“这是秦院长该操心的事儿,你跟着激动什么。”王凛欧在一旁笑道,“月底是吧?我叫我们家老爷子运几车空箱子来。”说完环视了一圈办公室,把窗台上的花取下来,“啧,可惜这花有点娇贵,带不走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这里关心一盆花?!”秦远泛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到时候一个炮弹扔下来,图书馆、星云楼、教室,统统都没了!我跟我学生做了八年做出来的新型——”
“啧啧啧你急什么?”王凛欧皱起眉头,“就你们有能耐做试管儿?那咋不上前线炸死人家呢?搁这搬啥!”
眼见着屋内都快成前线了,裴山往他俩中间一站,“等等,那学生怎么办?”
“分开走,尽早通知。咱们几个辈分长的,分头护送。怀璋你年纪轻些,跟着走火车吧,别折腾。”
“我……”裴山准备说自己还没打算跟着走,但秦远泛看见地科系院长也来,没等听见下文就出去迎。
这大会开到半夜,光是行路线就讨论出六种来。裴山回到家,发现唐立言已经脱了军装,躺在床上等他。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裴山走过去问。
“是你太晚了。”唐立言听声转过身,给风尘仆仆的来人一个吻,“怎么了?出事了吗?”
“讨论迁校。”裴山叹了口气,“太突然了。昨天我们还笑图书馆该扩修,今天突然就得搬了。连选址都是连夜派人去的,半月的时间,怎么可能盖起来一座学校呢?”
说话间看见床山人表情变凝重了许多,裴山以为是唐立言舍不得自己走,便换了个语气,轻声哄道:“别担心。阮家那边跟婉婉关系不错,我想把婉婉托付给阮兄。至于我,他们说南边很安全,已经有几个学校在迁了。等雁城形势好一点,马上会搬回来……”
“南边很安全?!”唐立言差点没跳起来,颇为激动,“谁告诉你们很安全!我们——”
说到一半,应该是突然意识到这是不能往出说的信息,唐立言噤了声,只一脸担忧地问:“什么时候搬?”
“月底前。”
“月底前?!”唐立言提高了声调。
裴山点点头,正准备问“你也觉得太赶了对吗”,却被对面堵了回去:“太慢了!”
怕裴山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唐立言加重了语气:“月底前太晚了!你们如果一定要迁,这周末前,必须全员过灵龙江!”
灵龙江绕雁城的西南端,跨过那里,再过座山,也就到了新址。
“五天?”裴山被唐立言的表情震慑住了,自己也开始紧张,“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平日里惯会撒娇的小孩此时却冷静非常,起身把电话拉到裴山面前,“你现在给校长打电话,告诉他,你有朋友能拿到内部消息:这周末不走,就走不了了。别提我的名字,但记得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越严重越好。”
裴山也没想到,自己这通电话能有这么大的效用——大学里连夜发通知,几千师生人手一个号码,双数的去水路,单数的坐火车,需要护送精密仪器的步行或驾车,还有不愿走的学生,留给王凛欧做思想工作。
裴山也赶忙收拾起行李,把婉婉托付给阮家,然后一天天捱着,等学生都做好准备。
这偷来的几天,裴山日日盼着能多见唐立言几面。只是年轻的军人似乎有更多事情要忙,每每回家都是疲惫的,带着一身烟味。
裴山便抱着他,看他睡着,自己却不敢合眼——虽然之白没跟他提过这周末的灵龙江会发生什么,但从这几日的状态,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越想越害怕,裴山索性把怀里人抱得更紧,勒得唐立言惊醒,抬头见是裴山才缓下来,问他怎么不睡。
裴山哪里还睡得着,拿红绳子编了个结,套到唐立言手上,说:“你就当这是同心结。你一个,我一个。咱俩不是约好等学校安定了再见吗?我怕你找不到我。”
“哪有同心结长成星星的样子?”唐立言笑问。
“长得奇怪,就不怕你找不到了。”
“也对。”唐立言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的背包翻出来,“哦对了,我怕路上不安全,你起来一下,我教你记一些常用的求救信号。”
裴山疑惑:“有这个必要么?”
“当然有。”唐立言正色。
裴山的记性一向很好,但也禁不住唐立言这样快速又大量的灌输。
唐立言跟他讲了几个常用的口哨吹法,又说如果在密林里迷路如何求生,还把水上、陆上绳索的打结方式都抖落出来。惹得裴先生频频问:“再说下去,你是不是还要教我如何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