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文件夹,唐医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开始埋怨曲十安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当然啦,曲总还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唐时是他们同校但是差了两届的学弟。
曲十安年轻时就老爱管闲事了,到处捐钱,唐时家里破产,快要转校的时候,曲十安也私底下捐了钱,往后也是一直定期打钱,直到他找到稳定的工作。
唐家又再起来了,唐时就一下还上了这笔钱,只是还是一直做着医生。
再后来就成为了他的私人医生。
唐医生不是没有看见宋予扬,只是完全不把他当人而已。
他对曲十安苦口婆心地说:“你割了腺体,本来身体就差了,以前工作又那么辛苦,天天那么喝酒,姓宋的他是没有长嘴还是直肠生物,平时为了哄骗漂亮的,也没见他不能喝或者不能好好说话........”
总之,一顿阴阳怪气的吧。
第22章 不怪你
曲十安也没有让他闭嘴,只在一开始有点惊到了,不过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
他们都清楚他没有多久好活了,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摊开了讲吧。
唐时一大堆说完,冲着宋予扬翻了个白眼才走。
宋予扬在唐时走了以后也还是没有坐下,他站在离曲十安不近不远的位置,眼眶发红,用哽咽的从嗓子里强挤出来的声音问曲十安是不是Alpha。
躺在病床上仍然神色平静的曲总平静地说,
“不是,是你最讨厌,最爱捉弄的Omega。”
他又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给徐容过生日完了,晚上让老子到人民医院旁边那条不知道是谁种满了菜的堤岸上领你回家。”
欣赏着宋予扬错愕的眼神,他恶狠狠地道:“我就是那天分化的。你个傻逼。”
宋予扬愣愣地流眼泪,后知后觉的向曲十安走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曲十安就牵起他的手往自己后脖颈上放。
“那一条大的凹陷下去的直线是一开始的切口,右边的两个小的是后来放进去的抑制芯片,年龄小,怕发育过程中再生。”
他也没想到自己坦白的场景会这么的狼狈,但是也好,再不说,搞不好自己就死在夏天之前,没有让他后悔的机会了。
“水墨纹身是因为黑色多,遮得稳当。这张是精神病院5号楼318诊室对面墙上的墨梅其中一枝。”
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吟。
曲十安一字一顿道:“我十五岁就就挑中了这一枝。”
宋予扬想求曲十安原谅他,后来发现曲十安完全没有原谅他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太傻逼了,所以只是一味地说对不起,希望曲十安至少不要因为他的错惩罚自己。
曲十安倒是很淡定,甚至有点玩味的心态,拷问着面前语无伦次的Alpha。
“说实在的,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个有点晚吗?你为什么要掺和施家那点破事。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咱俩的绑架案,施云可他妈是大功臣,我本来是还不知道你和施世泽有这斩不断的缘分,早知道,我连你一起迁怒。”
宋予扬的手早从脖颈后撤下来,但曲十安还是握着没有放,甚至越握越紧。
“实话告诉你吧,自从我亲自动手把那个满脑肥肠的石头哥勒死,不管这个手和耳朵,治不治得好,我他妈都没打算去搞什么艺术了。我死都没办法成为哪怕三流的艺术家了。”
曲十安的指甲总是修剪的圆圆的,但是总还是有个两三毫米长,这一点点的长度印在手心也是疼的。
“这一切,都拜他的一念之差所赐。”
曲十安说了好多好多,主要还是阐述宋予扬的混账行为,中途用一种带着十分感叹的语气感叹。
“原来我一生的好时候,都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上了。”
最后宋予扬就直接痛哭流涕了,没有一点尊严,哭到头发昏之后腿一软手扶在病床的栏杆上,膝盖就落地了。
事已至此,他甚至在想,要是曲十安是个胡搅蛮缠的恶棍也好,他愿意下半生没有思想地赎罪,做杀手也好,开老千也好,在无人的深夜被仇家套麻袋打成废人也好。
怎样都好。
只要让他对于曲十安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可是他已做了太多在爱情里十恶不赦的事情,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乃至想埋头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捂死自己。
但是曲十安还在继续往下说。
“小宋,觉得自己往前这几十年,是不是绝大多数时候挺顺利的?”
细数了一下多少人是看在他曲十安的面子上对这个纨绔Alpha忍气吞声,甚至将人脉资源双手奉上。
曲十安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慰,他看着宋予扬讷讷无言的表情。
“顺利就对了,我从前那么喜欢过你,就根本一点都不想让你吃苦。”
比起表达爱,曲十安更习惯于忍住难过的冲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用指尖摸着宋予扬的头发,最后讲了一个小故事。
“予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把芝麻抱回来的时候,我猜你不记得了,但是你当说是它怂的就像你养大的小孩一样。后来你再也没提过这条狗。
它刚被我养着的时候,老是爱嗅咱俩的床,我挺开心的,好歹是终于有个会喘气的,像我一样喜欢你。
芝麻今年冬天实在是扛不住了,前不久立春,我带着去做了安乐死。
直到最后一刻,它都立着耳朵在我手底下拱来拱去。
予扬,咱俩走到今天,我有很多没做好的地方,也是我本身性格问题,其实我们骨子里就不合适,是我非就要强求。
我不怪你。
但是上次你来见我,你不记得它了,它也不记得你了。
我是真的突然放下了。
我没多少年好活了,对你应该也算得上从没亏待过,今天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表个态。
从此以后,我放过你了。
你不必多在意我的死活。”
宋予扬之前跪下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更难过的时候,没想到还真他妈有。
他已不想得到谅解,感动和懊悔交织在心头,直叫他泣不成声。
世界在泪眼婆娑中彻底模糊了。
“我当年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现在想告诉你了。”
他还是抬头用目光汲取着曲十安言语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丝爱,但是他看不清。
他很想要做点什么,很想送出那枚买了好多年都没有胆量送出去的戒指,想要说自己真的是误会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错过了一两年,可能二十年后提起来只是岁月的考验,错过了整整二十年,尽管携手走过了大半生的岁月,但是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也只有留下岁月的伤痕。
宋予扬撑着栏杆站起来,又俯身去拥抱曲十安,心里想着,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但是曲十安其实已经平静很多了,他态度泰然的张开臂弯,紧紧地搂住了昔日爱人的胸膛,还顺带着注意吊的水有没有回血。
爱肯定是有痕迹的。
分开的、叠在一起的刀疤、从脖颈到脊柱上的一束花的文身、紧紧拥抱时在白衬衫肩头留下的泪痕。
这些都是爱的痕迹。
曲十安的一生,太漫长了,十几岁以后,他很少觉得自己可以放松,完全不管不顾,以至于他只是死到临头才偶尔有一次如此在意真心实意又不着边际的时候。
他想长在半月一次的《读者》文刊里,在跌宕起伏的人间百态里生根,在历经苦难修得正果的真情意里发芽。
他是真的想在文字里生根发芽。
一旦检测到虚伪的无病呻吟,察觉到土壤里腐烂的过期的爱,就会因为劣质的养分,来不及长大,就直接死去。
——不必苟且偷生。
是非对错,至少在他的设想里,分明了这么一次。
第23章 毕竟一起看过雪
曲十安是在36岁的尽头过世的。
去世之前已交接完全部的公司事务,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对于常年血液粘稠导致心脏供血不足的人来说,算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死法。
葬礼不算很盛大,来的人不多。
他们轮流上台发表悼词,都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记住曲十安。
怎么说呢,宋予扬听着还是觉得他们说的有几分自信,只是不太可能真正实施。
后来他独自过了好多好多年,才觉得人生的轨迹,有点像圆形,越是遥远就越是相似。
宋予扬总是在下雪的冬日午后想起当初低头偷瞄琴把位的少年——想起他的跳弓,像旋律上长出的一只只颤动着翅膀的蝴蝶。
他安时处顺的小少爷,曲十安就是牢控每一段变奏的演奏员。
后来他也不那么害怕孤独了,只是会在圆舞曲的结尾忍不住叹气,才做贼心虚一样地说一句对不起。
真的好爱你啊。
可惜浪漫不是死亡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