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士渊沉默着点头,而梁桢似乎是被他们的谈话吵醒了,微微睁眼,扫试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赵破晓身上:“谁啊?”
他是成年人的嗓音,但是说话方式还是少年,有些许含糊,显得有点可爱。赵破晓走近了些,还未说话,梁桢忽然扭过头去不看他。赵破晓手足无措看向段士渊,后者轻笑一声,拍了拍梁桢的手:“不是坏人,你忘了,这是赵爷爷家的二小子啊。”
“胡说,他才那么点,还没我高!”
“现在三千也很高了啊,”段士渊细声细语哄他,无奈梁桢还以为自己只有桌子那么高,也不承认赵破晓是童年那个总是吸溜鼻涕的小男孩,“行行行,那我们跟赵叔叔打个招呼,他一会儿就走了。”
梁桢转过身来。六岁的记忆里还存留着他被人从母亲怀里抢走的画面,所以他不信任陌生的面孔。可是他信段士渊,从小他就觉得段士渊是个好人,那,赵破晓应该也是个好人吧?“赵叔叔早……”
“哎哟哟哟,他可是轻易不叫我叔叔,”赵破晓揉了揉胸口一脸满足,“行了,我去查房了,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出院吧。”
他走了之后,梁桢还是闷闷不乐,段士渊揉揉他脑袋,许给他两根糖葫芦。梁桢其实不爱吃那么甜的东西,可是他母亲爱吃,他也跟着吃。他喜欢把核抠了塞上糯米的,可惜现在米价太贵,轻易找不到了。“我现在就想吃!”梁桢嘟着嘴。
段士渊没辙,摸摸他额头:“好,我去楼下看看,你乖乖听话,别乱动。”
梁桢自然是听话,可是段士渊的离开留了空档,让秃头假扮医生靠近,打晕了外面守卫的人,钻进病房。梁桢望着这个带着口罩的大光头,眉毛忽然挑起来,说道:“你脑袋会发光唉!”
“我脑袋……”秃头呼噜了一把刚刚刮过的头皮,他还是不相信这么一个能挺住连续十个小时刑讯的家伙,竟然成了傻子,“你别跟我装了!你要是没疯,对我们还有用,要是疯了……上头让我杀了你。”
梁桢耸耸鼻子,他没听懂多少:“呸呸呸,你才是疯子!”
秃头冷笑一声,靠近了拿起隔壁床上的枕头直接按住了梁桢的脑袋。梁桢奋力挣扎的瞬间扯开伤口,疼得他不敢乱动,大口呼吸却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想叫喊,棉花吸收了呐喊声,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呜咽。
逐渐濒临窒息,梁桢感觉脑袋突突地发胀,仿佛下一秒就会炸开。
最后的最后,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不顾满身的伤口,猛然起身,秃头以为他有话要说,拿走了枕头,只见梁桢急促喘息,一边喘还一边掉眼泪。秃头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还跟我装是不是!”
“走开,走开……我要我爸爸……叔叔……”梁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着秃头又拿起了枕头,拼命往后躲。他知道自己的伤口裂开了,疼到头皮发麻,有血腥味,可是顾不得那么多,恐惧让他不断挣扎,伤口渗出的血染湿了床单。
窒息的刑讯逼供重复到了第三次,梁桢被松开之后开始干呕,这是到了极限,秃头也觉得他就算死也不会松口。“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秃头把枕头扔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针管,拔掉了针头上的保护罩。
梁桢一边哭一边大喊救命,就在秃头将针管吸满了空气,要用力扎下来的时候,病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了。秃头用来抵住门的椅子撞到他的膝盖窝,他左腿一弯重心前倾,不锈钢的枕头戳中了床沿弯曲折叠。
“士渊哥,”推门的人是刚走不久的赵破晓,“刚才忘了说——你是?”他注意到了这个穿着隔离衣的光头,而在他的印象里,外科没有医生是秃瓢。
秃头嗯啊了两声,他不能确定来人是谁拳脚功夫如何,又丢掉了武器,只能找个借口溜走。赵破晓看着仓皇逃窜的男人挠了挠脑袋,再去看梁桢,竟然是刚刚哭过,而且伤口的血肆意蔓延:“你刚才干什么了!别乱动我去叫你主治医生来!千万别乱动啊!”
段士渊回来看到这副情景出了一身冷汗,他暗暗发誓绝不会留三千独自一人,就算他要走,也必须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保护他。三千就是他心头一块肉,伤着一点儿都心疼。
而三千明显是受到惊吓了,战战兢兢,段士渊安抚了好久才让他放松下来。“他们不会回来了,没有人能伤害到你。叔叔保证,”段士渊俯身亲了亲他的太阳穴,“不管千难万阻,护你千万周全,此话一诺千金。还记得吗?”
他记得。虽然这是到了九岁,梁桢得到三千这个乳名时,段士渊跟他说的。
三天前刚刚醒来,段士渊唤他三千,梁桢很不解,段士渊就将这个解释说给他听。彼时梁桢还是有些费解,但点点头,耐不住段士渊天天这么称呼他,最后算是接受了,心底里隐隐地还有些喜欢。
处理好伤口之后,主治医生咱三叮嘱好好修养,段士渊最后还是决定早回家,毕竟医院人多,鱼龙混杂。
第二日一早回到别墅,刘妈赶紧迎出来,扶着梁桢生怕他磕着碰着。梁桢还记得她,没有拒绝,刘妈絮絮叨叨跟他们说自己去拜过佛,还拜过太上老君,要是小少爷再不好她就得去拜耶稣了。“这几天家里都挺好的,送牛奶的我让他们推迟几天,修灯泡的把浴室的灯给您修好了,还有段小姐的信今早刚到,给您放桌上了……”
段士渊一路点头:“好,好……对了,如果市场有卖核桃的买上两斤,给三千补补。”
梁桢眉毛都要挤到一起:“我不喜欢核桃。涩,我想吃桂花糕。”
“再买一盒桂花糕。”
那天下午段士渊不得不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特别是第一批给日军粮就要出港了,他必须在场。梁桢不想让他走,眼圈唰就红了,还是安全感太低,尤其是在医院那件事之后。段士渊好说歹说,又许给他两盒点心,终于哄好了没哭出来。段士渊走的时候特地吩咐刘妈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还留了三个保镖在家里陪梁桢玩。
于是三个将近一米九肌肉满满的北方大汉,和一个一米八的青年,在家里画简笔画。“房子是三角形的顶加上一个正方形,你画错了!”梁桢拽过其中一个人的纸,拿着油画棒涂涂抹抹,脸上都带了颜色,“小狗狗要是白色的!白色的小狗狗好看!我不要黄色的。”
大汉有苦说不出:“可我家的狗就是黄的啊……”
2.跟踪
段士渊要求梁桢跟他睡一个屋,次卧彻底不再属于原主人。卢九和两个保镖暂时住在那儿,刘妈抱怨这仨人吃得太多,梁桢没分到多少饭,又瘦了。段士渊有些哭笑不得,梁桢站在他身后嘟囔着想吃排骨,吃了排骨他就听话。
因为菜市场的猪肉抢手,没能吃到排骨的梁桢还是要和叔叔睡一个屋。他没有拒绝,一边拍拍枕头一边感叹:“怎么床那么小了。”
“是你长高了,”段士渊关上大灯,“快躺下,你今天坐着的时间够多了,再不躺下伤口又要崩开了啊。”梁桢麻溜钻进被窝,睁着眼睛看向他。他是单眼皮柳叶眼,平日里总觉得冷冰冰的,现在反倒生出几分可爱气质。“看我干什么,闭上眼睛,”段士渊一副家长语气,“明天睡到自然醒,和阿龙他们玩,别总是找我。”
“那你要去哪啊……”
“叔叔要上班,赚钱养你。”
他确实需要赚钱,但是去公司之前还要去找火镰,也恰巧到了约定接头的日子,把昨天收集到的关于军粮的情报传送出去。他本想着一早出门,但是刚起床梁桢就醒了,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一样粘过来,说这儿疼那儿疼。
“那我们回医院打针。”
“不疼了,”梁桢含糊不清说道,“我不想让你走。”
段士渊揉揉他脸颊:“我今天早点儿回来,顺便看看有没有排骨,你昨天不是说要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的?”梁桢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还是闷闷不乐。他六岁的时候也没那么粘人——也可能有吧,不过那个时候是段祥在照顾他,段士渊只是每天从学校回来陪他玩一会儿,然后父亲就会以不能耽误学习的理由把三千抱走。
腻歪许久,段士渊终于出了家门,而对面楼上监视的军统特务也立刻跟上。
段士渊察觉到了,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一对一的教学还是接受过几次,火镰告诉过他如何应对潜在的跟踪者。他在距离照相馆两条街的一处中药堂下车,这是赵子孝名下的产业。然后他和熟识的伙计要了一件不起眼的长衫换上,从后门走出去。
跟踪的特务也不是吃素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堵后门,可惜中药堂的布局有些奇怪,他们耽误了五分钟才找到那扇小门在哪儿,而目标早就不见了踪影。“你们两个往前,你守着他的司机,我去东边。”
领头的特务朝东边跑去,过了三四个路口才找到段士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窝在墙边观察,这个人没事儿换了件衣服是要干什么,肯定有鬼。他心里琢磨着即将到手的独一份的奖金,心里乐开了花。段士渊去往的方向有一家花店,一家照相馆,还有一个京剧园子和园子门口卖烟的小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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