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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顷刻间,血流满了我的手掌。

孙晏鸣吓呆了,他反复叫了几遍“是你要抢的!是你要抢的”,然后害怕地大哭起来。我弟弟一边掉眼泪一边哀哀地嚎叫,仿佛流血的是他。



孙晏鸣的哭叫声引来了孙月眉,她从隔壁赶过来,一把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揽入怀里,将孙晏鸣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他打你哪儿了呀?”

孙晏鸣还是哭,我不关心我弟弟的哭声,也不关心孙月眉的污蔑,我听见了一阵女人的笑声,从院墙外面飘进来,银铃般的笑声。

是梅青青。我想。但推开门进来的人却是吕新尧,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真奇怪。我在对上我哥视线的那一刻突然变得脆弱极了,手掌的疼痛仿佛一下放大了十倍,血流变烫,热辣辣的。于是我的眼睛也湿了。它迫不及待地变成另一个伤口,又迫不及待地流血。

眼泪就是它流的血,比手掌流血要疼。

我在我哥面前很容易变得无能,羸弱。他掰开我的手,用早春冒寒气的井水冲掉黏在上面的血迹,对孙晏鸣说:“自己滚出来。”

吕新尧从来不会像孙月眉一样叫我弟弟“鸣鸣”,也从不喊“弟弟”,他不生气的时候叫他“孙晏鸣”。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叫,可是孙晏鸣却好像更害怕了。他的哭声更加凄惨,但眼泪已经流干了似的,再也掉不下来了,只是干嚎。

我弟弟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往孙月眉怀里躲,孙月眉已经看见了地上的血,以她的精明,大约猜出了什么。她护着孙晏鸣,两眼直直地看着吕新尧,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吕新尧没有因为亲弟弟的哭声而心软,他接着说:“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孙晏鸣不知道如果让吕新尧再说一遍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胆量也不允许他知道。我弟弟浑身打颤地走出孙月眉的庇护,喉咙里呜呜的哭声也跟着颤抖。

他胸口大起大落好几次,才结巴着说:“……不、不,不是我!是他、他自己弄的!”

孙晏鸣的谎话没有骗过我哥,反倒把自己吓出了一串鼻涕,这时孙月眉将他护在身后,脸色依然发白,眼睛显得红起来。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家的动荡又要开始了。

我没有听孙月眉说什么,只顾着看我哥。他的身影在摇摇欲坠的屋檐下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无可依托。我突然感到后悔,我不该对我弟弟动手,不该引发这场矛盾。每一次由我惹来的祸水,总是要我哥去挡。

孙月眉这次闹得比以往更凶,她突发奇想地用脑袋撞起了墙,头发也乱了,曾经惊艳整个白雀荡的容貌看不见惊艳,变得疯狂、可怖,歇斯底里的,只剩下惊吓。她用寻死的方式逼问吕新尧,是不是因为孙晏鸣比我多拥有一个母亲,所以他才对我偏心。



我弟弟吓得哇哇大哭,一边拉孙月眉一边哀嚎。然后他泪汪汪地对吕新尧说:“是他抢我的。因为、为,你要跟,屁、屁股结婚,所,所以……”

孙晏鸣说着说着,孙月眉就抱住了他,母子俩泣不成声。

这回他说的是实话。吕新尧的眼光轻轻掠了我一眼,我感到我的脸像发烧一样红了。

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他终于是要发现的。红斑蝶拍打着翅膀,从我的眼睛里飞出来,投下亦真亦幻的影子。

回到屋里以后,吕新尧问我还疼吗。他问的是哪里呢?手已经不觉得疼了,从孙晏鸣坦白的时候起就不疼了。也不敢疼了。

我如实地告诉我哥,不疼,但是眼睛疼。



吕新尧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像在沉思。



他不说话,我怎么敢开口?我抱住他的背影,我哥就盯着我手上的血,已经止住,细细的一条缝,像一根红线。我哥深深地盯着它,也许那时他已经看见了窝藏其中的危险。

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把另一个人看得太重,都是危险的。



我哥给我贴创口贴的时候,对我进行了惩罚。他让我坐在他腿上,面对面地,这样的距离很难不接吻。我被诱上钩了,当我凑近他,他却扣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不留情面地在我屁股上甩了一下。

好窘好疼的一巴掌,我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我哥也不说,他把这个问题留给我。

我只想到梅青青的红裙,还有她红裙底下那只让人念念不忘的屁股。

吕新尧喜欢梅青青的屁股。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忘记,我哥也一定没有忘记,他从来不会摸我的屁股,因为那会令他失去所有的兴趣。

是了,他弟弟的屁股有什么好看?一个与他相同性别的、瘦弱的,苍白的,索然无味的屁股。原来屁股也有性别么?

于是我就想通了挨打的原因,可是我没吭声,吕新尧就说:“看来还不知道。”又给了我几巴掌。



只有在梦里他这样打过我,而那些梦多数是旖旎的,因此我在挨打的情况下产生了不该有的反应。这是我哥意料之外的,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微微的讶异,过了几秒钟,他对我说了一句脏话:“被打舒服了吗,你贱不贱?”

我不想在这时候直视他的眼睛,我哥很体贴地松开了我的脖子,但当我的身体获得了自由,手却被他擒在背后。



我看见他拿出另一张创口贴,撕开,贴上去。紧紧的一圈,仿佛那是一个需要治疗的地方,我的眼里有了泪花。我哥不教我,也不让我自己动手,此时此刻的情欲是可耻的,我被迫看着它自生自灭。

这个过程令我感受到我哥的冷酷,同时还有一些屈辱,所以当我哥放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屋子里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时我不明白我哥对我的惩罚意味着什么,就像我并不懂张不渝叔叔留下的那句话:分寸是什么?

我对我哥的爱没有分寸。——这是我后来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明白的道理。



26 我爱你,让魔鬼绑架我(上)

他的情人在绣花阁的二楼,五官玲珑,骨骼又小又脆。

——题记



春天以来,那只红斑蝶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它扇动着轻盈的翅膀,有时落在枕头上,有时落在百衲被的牡丹花上,有时我看见它向我哥伸出长长的触须,一抹不祥的红光在我眼前闪动。



跟红斑蝶一起飘来的还有梅青青银铃般的笑声,我在很多不可能的地方听见过她的笑声。我并没有想到可能是我的眼睛或耳朵出现了问题,我只是凭借动物般的直觉,预感什么将要发生了。

我哥和梅青青会不会旧情复燃?——我不知道我哥和梅青青之间是否有过旧情,但却忍不住担心他们会旧情复燃。我弟弟孙晏鸣的口无遮拦无疑为我的忧虑火上添油。

那段时间我清晰地感到我跟我哥关系的疏远,自从挨过一次打,他就再也没有允许我睡进他的被窝里,也不再教我什么。于是我重新陷入了失眠的困境中,每天晚上萦绕在我耳畔的都是梅青青的笑声。

这种情况在之后愈演愈烈,有一天晚上,我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一段不同寻常的对话。我辨认出孙月眉的声音,她在说我哥的婚姻大事,正像我弟弟孙晏鸣透露的那样,孙月眉密谋要在我哥结婚后将我赶出家里。

她这样说我一点也不意外,可是后面出现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惊醒。居然是我哥!他竟然跟孙月眉合谋。



我的房间跟孙月眉住的地方相隔很远,我哥的屋子更甚,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夜里怎么会听见他们的说话声。细细小小的,像只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耳语。

我从床上爬起来,往门口走去,这时声音却忽地消失了。门外没有任何人,也许是他们察觉了我的动静,所以都销声匿迹了。

这件事情疑点重重,我躺回床上以后再也睡不着了,我感到整间屋子安静得不可思议,却同时灌满了声音。

在不安的驱使下,我不由自主地去寻找我哥。我离开自己的房间,蹲在了我哥的屋门口,一直蹲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吕新尧打开门发现我时,他的神情难以言喻,跟他对视的几秒钟内,我仿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幸。不知是针对谁的。

我对我哥说,离开他我睡不着。

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从没见过我哥那样笑,不是轻蔑也不是讽刺,只有一种轻微的惨淡。他弟弟在那一瞬间,成功地把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但也只有一瞬间,吕新尧没有惯着我。当我第二次出现在他门口的时候,他对我说:“你想让我把你锁在房间里吗?”

不是吓唬,我确定我哥可以做到。

我忽然想,也许之前听见的谈话是真的,他真的要丢下我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出现了幻听,而是把它当做危险来临之前的感应。我深深地沉浸在危机感之中,坐立难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疑,包括我哥。



我越来越清楚地感到,一定有什么将要发生了。

那时我念高三,高考近在眉睫,但我无心学习,我的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我哥。学校一周只有周末休息,作业多到写不完,但只要我哥出门,我就会扔下无关紧要的试卷和所谓的高考复习,全神贯注地追逐我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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