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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凤梨 完结+番外 (嘎巴菜)


  孟时雨合上笔记本,转过头说,醒了?他说话时带着一点笑影,他们互道早安。
  季鸣则问他满意不满意,孟时雨笑嘻嘻地说,给你四颗星,技术尚可,就是还没有理解什么叫为人民服务。季鸣则心里琢磨着这话,也不知道孟时雨是把他当按摩棒,还是炮后面总有一个友字。他心里一动,开口说,孟孟,不然我来出钱,给厂里工人遣散费再翻一倍,把这事了了,我只当做慈善,咱俩和好吧。
  孟时雨打了个寒颤,脸色就冷了下来,季鸣则,他说,还和我提慈善,你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说完,孟时雨蜷起腿,把下巴放到膝盖上,自己把自己抱成一小团,再不出声,任由刻薄话的尾巴掉在地板上,像碎了一地的瓷器,能把人扎出血来。


第7章
  那年孟时雨正躺在季鸣则家那张豪华大床上打着快活的滚儿,他才查了期末分数,和预期一样,想学的都考得很高,不想学的则是掐线飘过。孟时雨觉得,大学的时光这样短暂而宝贵,一毫都不该分给那些滥竽充数的学科(为什么要假装孔子是哲学家?)。他早早就确定了自己的路,他想做激进哲学,研究从阿尔杜塞开始的那一长串光彩照人的名字。他习惯去刷那些小的欧洲左派网站,看大家快活地骂着政府,反驳各种“常识”,从日常生活旁逸斜出,使用出租车司机们自己的合作社开发的打车软件,或者直接撬门住进空置的房屋。他羡慕这样持之以恒的阵地战和这样轻盈的愤怒,拉丁字母一串一串绳子般笔直,是就是是,连系动词都如此有力。他试图在互联网上把中文抻得同样不折不挠,然后就被炸了号。季鸣则知道后笑得不能自已,他说连我都知道发言要迂回。孟时雨说,如果我学会绕弯和兜圈,我怎么还能用母语当面和你讲,季鸣则,我爱你。
  美滋滋地,孟时雨把脸贴在埃及棉的床笠上,他想如果今天季鸣则回家,他要跟他炫耀成绩单,然后他们会在床上滚啊滚啊。季鸣则都好几天没回家了,孟时雨时不时看看手机,震动忽然响起来,原来是他的发小。孟时雨看着那个入群邀请,群名上写着,“9月9号公益日薅羊毛群”。
  孟时雨问发小薅谁的羊毛?
  对方扔过来一个链接,上面说某互联网巨头要在9月1到3号开展公益募捐活动,捐赠人捐多少,平台就对应配捐多少,捐赠人捐100,平台就自掏腰包追加100。这样的游戏规则让孟时雨倒吸一口冷气,他再清楚不过,发小并不是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国字头NGO做事,他们那种民间草根公益机构一向连汤都喝不上,这会儿看见有资本家愿意捐羊毛,还不得见钱眼绿,孟时雨问,要我捐多少。
  微信上边框的“正在输入……”闪闪烁烁,最后蹦出来一个数字,后面足足有四个圆圆的零。孟时雨被发小恶狠狠的吃相震惊,他发了语音,叫人醒醒。
  “劝你的朋友们去寻找good coffee karma啊。”发小这样回答。
  孟时雨于是明白过来,他现在要做的,是变成一个卖赎罪券的二道贩子。他要把做慈善的想法灌输到朋友圈那些少爷和小姐脑海中去,您想获得道德上的满足感吗,您想在消费时获得优越感吗,您想免去哪怕可能并不存在的对于特权的罪恶感吗,不要再犹豫了,动动手指,不需要很累很麻烦,我们就把赎罪券卖给您。支持公益,寻找您的good coffee karma。
  孟时雨发过去一个哭泣的表情。他想,星巴克说买一杯咖啡他们就捐1%的利润做慈善,多少小资乐呵呵地用这句承诺为自己买咖啡开脱,good coffee karma,咖啡善缘,不结白不结,但这并不代表人家也愿意和农民工结下一份因果。
  不过,既然发小开了口,孟时雨只好照办。他先按群里的活动任务安排在朋友圈转发了募捐广告,又在班级群家族群社团活动群挨个发了一遍链接。发小他们的机构其实也没把目标订得太高,30万,刚好够办一次女工戏剧节。
  或许因为是公益日的第一年,整个活动还没什么社会影响,群里反响寥寥,一下子就被表情包冲走。孟时雨有点焦虑,于是他就想到了真正的钱包。有一阵子,孟时雨刷季鸣则的卡刷得顺手,像吃炸酱面,刺溜,刺溜,一切商品在他眼里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般等价物的数字,劳动价值便被遗忘了。发小发现后直接上门拎着耳朵训人,说孟时雨,你都二十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你懂不懂。
  孟时雨捂着耳朵点头,说懂啊,就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刺溜,我也一日三省吾身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实在是敌人太过狡猾,环境着实险恶,这都怪我没生在共产主义社会,否则我也没有犯错的机会。贫完嘴,他忍不住好奇,问难道你没刷过你家老王八蛋男朋友的卡?发小骄傲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他说,这是我给自己设置的底线,我才不刷呢。
  但发小要的也太多了!孟时雨抓着头发,最后还是给季鸣则打了电话,喂喂,你听没听说过公益日?季鸣则声音有点不对头,好半天才讲明白,他说,啊,孟孟,你也要参加?
  “什么是也?”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是我们公司,公司也参加了。”
  孟时雨有些纳闷,季家旗下倒有个慈善基金,是季鸣则大堂妹在做,一直半死不活的,只会跟大流建希望小学,在美术馆的展览上被人当冤大头宰。但他记得自己刷朋友圈,一点也没看到这位季小姐的动静。就算季家的基金不愁钱,也不至于连天上掉钱都不捡吧。孟时雨忍不住私聊敲了敲人,季小姐一点就炸,语音夹着文字把季鸣则骂了个狗血淋头,孟时雨这才知道,季鸣则最近把她从理事长的位子上踢了下去,空降来一个叫于樵的“海归华人艺术家”。
  “艺你妈个头,丫一群就知道骗钱的二流货!”季小姐意犹未尽地又来了一句,“你说他会不会和那个‘艺术家’有一腿,别说,于樵和你长得还挺像呢。”
  季小姐和孟时雨关系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龃龉。她前年赞助过一个装置艺术展,其中一个展品设计是用灯光和音乐包围起一个模特假人,孟时雨看展时异想天开,叫季鸣则帮着支开保安,飞速扒了假人的衣服,穿上就走。
  这本也没什么,直到媒体发了篇名为《赤裸生命》的展评,对光着身子的假人极尽吹捧。
  真是尴尬极了。
  季小姐这样说是不是故意恶心他呢?孟时雨不是太信,他活生生一个人放在那里,季鸣则有什么必要找个替身?孟时雨决定自己去看看。
  他出门转了一圈,撬了辆共享单车的机械锁,骑着去了季鸣则公司。孟时雨头一回来的时候还闹过笑话,那时他也是骑了辆单车到公司,大摇大摆走进去,问前台季鸣则办公室是几几几。
  前台说,不好意思哦先生。
  孟时雨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要见他的。
  前台特别耐心,这个不方便哦先生。
  孟时雨也很有耐心,但我要找他有事,我认识他,真的。
  前台说,每个人都认识季总啊,您想见季总首先要预约。
  孟时雨说,可为什么别人找我,就不用预约,这不公平。
  前台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因为季总真的很忙吧,商业是很复杂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哦先生。
  孟时雨想了想,点点头:但也可能是他亏心事做太多?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前台便不再说话了,打电话叫了保安。
  如今已在前台挂名了的孟时雨熟门熟路上了楼,正好于樵也在办公室,正好他们那天都穿了粗格呢子的外套,正好季鸣则慌里慌张,左看右看,最后迸出一句,你别误会。
  孟时雨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蹩脚的戏剧,日常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日常生活是平淡的,是拒绝戏剧性的。
  他和于樵握了握手。于樵怜悯地看着他,说我听季总讲了,孟同学是来拉赞助的吗?说不定我们可以合作,基金会最近也想投资戏剧方面的项目,我在悉尼时……孟时雨听不下去,他眼巴巴看着季鸣则,人们说眼睛是盛着情绪的杯,季鸣则的眼睛闪闪烁烁,如同端不稳的酒色。于樵对孟时雨的态度好像接待什么大学社团外联部部长,又像是对待亲戚家不懂事的孩子,他说着资金啊,合作啊。孟时雨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当场撒泼还是应该和季鸣则像男人一样来一场斗殴?他觉得都不行,太戏剧化了。
  所学过的那些理论,在孟时雨脑海里,煎饼果子翻了车似的,一套又一套,但没有哪一套能解决现在的问题。一个理性的人到底该怎么做呢?他应该先问,我和他你先认识的谁,或者直接来到结果,我讨厌他,我和他,你现在就选一个吧。
  孟时雨问不出口,他是情绪的奴隶,爱情是一个暴君,一边扼着他的颈,一边给理性插上翅膀,把它从心里放飞了出去。维吉尔说,在真诚的人身上,微笑和哭泣不服从意志的约束。泪水大颗大颗滚出眼眶,孟时雨觉得自己愚不可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哭啊哭啊,把脸哭得像小花猫。季鸣则慌了手脚,他说孟孟,不值当哭,你要多少钱,我个人捐好不好?这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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