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今天心情并不好。
他趁着今天早上没什么病人挂他的号,看完几个后,匆匆去了医院一楼买早餐。
在医院饭堂吃也可以,只不过等待的时间太长。季知非已经很久没吃过汤粉粥这类需要配合餐具使用的早晨了,他很怀念。
尤其是大学时候,苏风眠会给他打早餐。
早晨就是这些需要餐具配合的食物。
季知非记得自己曾对苏风眠说:“吃起来太麻烦了,你不用给我打了。”
谁知道毕业之后再也没认真坐下来吃过早餐了,真是造孽。
他一边走一边在想哪些病人好几天没排便,哪些病人一天排好几次便。
等真的到了早餐店,丝毫没有胃口,差点张口就是“排便”。
他随便买几个包子,正准备离开,回去坐诊,好巧不巧,看到了从早餐店里出来的苏风眠。
这一身行头,赶着来约会?看个女儿要不要这么……
季知非歪了歪脖子,挑着眉远眺了会儿。但在苏风眠发现他炽热的目光前,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原地啃手里的包子,贼溜溜地用余光目送苏风眠走去医院大楼门口处,给什么人打电话,不久后就下来了一个护士接他。
那个护士是护士长,在医院待了很多年,季知非也认得。
她是心脑血管科的人。
那这么想来,苏风眠人脉还挺多。
季知非皱眉远望了一会,直到苏风眠和护士长进去大楼,他看不见人影为止。
这时,季知非的电话响了起来。
“季医生是你吧?”
“嗯,是我。”季知非含糊应着,三下五除二地把包子塞进嘴里,往大楼走去。
“你现在把今早那个要做手术的病人的资料给叶医生。”科长说,“他们过几个小时就要手术了,虽然主刀们已经知道病人的情况,但你这的数据可能和他的会有点出入,总之一并给他吧。”
意思是因为手术不由他和叶傅轶合作,他得把资料转交出去。
“好,我现在去。”季知非又咬了几口包子答应下来。
第4章
医院人果然很多,熙熙攘攘的。在心脑血管科,有一条很长很宽的走廊,那里有许多人摆着一张折叠椅,半躺在上面。
看起来都不是病人。
苏风眠看见一对夫妻一人拎着麻袋,一人腋下夹着折叠椅,往前拖拉地行走。
背影很沧桑,衣服也很旧了。像是几年前的棉袄缝缝补补又穿上了一样。
苏风眠没有来过这个科室,即使是大学见习期间他也没见过这种景象。所以被这番混乱给吓到了。护士长见他错愕地张着嘴,解答道:“这些都是病人家属,因为心脑血管科有很多病人是既不能回家也不能随时被探视,他们只能躺在高危病房里一天24小时被机器监视。很多家属担心他们,尤其是小孩子的爸妈,附件酒店也不便宜,所以他们都搬了折叠床之类的,医院也是允许的。”
苏风眠和护士长经过一扇大门,护士长指了指:“喏,就是这里。”
苏风眠朝里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家属不能入内,有什么事稍后……”
那个男人话音未落,一转身,远远的就望见了苏风眠一身黑色西装站在门口,男人笑一下,快步走过去。
“叶医生,找你的人我带来了,记得别耽误了工作,还有待会的手术。”护士长拍拍苏风眠的肩膀,说完便离开了。
叶傅轶穿白大褂的模样,苏风眠还没见过。
他比苏风眠要年长三岁,蓄着络腮胡子,却丝毫没有油腻感。
说实话,苏风眠许多时候都把他想象成电视剧里的男二号,那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男二号。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对叶傅轶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
“你先去诊室里的小房间等我,我看完这几个病人就过去找你。”叶傅轶声音很柔和,却不是轻飘飘的少年温柔,而是经历了岁月更迭的磁性嗓音。
苏风眠起初就是因为喜欢他的声音,他这个声音和季知非太像了。
十四年前的季知非没怎么经历过岁月更迭,只是他和自己亲密的时候,发出的闷哼声酥酥麻麻,像喉咙里含了沙粒,风一吹,吹进苏风眠耳朵里,最后顺着血管到了心口。
苏风眠点点头,叶傅轶拍一拍他肩膀,好像把他当小孩哄:“去吧。”
“去吧”,这个声音一直在苏风眠脑子里荡漾。
他承认他又想起季知非了。只不过季知非如果要和他说“去吧”,大概就是“滚吧”的意思。
苏风眠找到了叶傅轶的坐诊室。
每个医生都有他们的坐诊室,通常主任医师的坐诊室是两个人轮流使用值班,但叶傅轶的是一人间,门诊牌上只挂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苏风眠抬手摸了摸那个冰凉的铁质门牌,黑色的名字镶嵌进去,使得整个门牌凹凸不平。
今天早上他似乎不需要会诊,门口的显示屏没有候诊或就诊病人的名字。
苏风眠开门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随意地坐在病床上,像巡早读一样巡视一周。
距离自己决定不当医生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十年里,苏风眠多少次梦想回到医院,回到门诊大厅,回到……手术台。
苏风眠立刻阻断了自己的思绪,他背脊出了点冷汗,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寒战。
随后他听见门把扭转的声音,叶傅轶进来了。
“久等了,有几个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拖了一会。”叶傅轶语速很快,“我待会要去做台手术,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然我不放心。”
苏风眠愣神瞧了他一会儿,叶傅轶没有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点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在想,你何必这么担心我一个大老爷们。”苏风眠礼貌地微微一笑,把衬衫扣子解开一点儿,领口从右肩拉开,露出了一小块米色的肌肤。
“大老爷们应该是我这样的。”叶傅轶高兴地笑说,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走近了瞧。
那儿有一小块玻璃扎伤的痕迹,上了药,覆盖着一小块雪白的纱布,殷红被白色纱布粉饰了,因此表面上看起来并不严重。
叶傅轶手指摩挲上苏风眠滑溜的肩膀,肩膀连接着锁骨,锁骨上纹着一朵暗红色的玫瑰。
苏风眠缩了一下肩膀,锁骨凹陷得更明显,叶傅轶没收回手,而是慢慢揭开纱布。
“叶先生?”苏风眠不禁坐直了身子,屁股往后挪了挪,他和叶傅轶的距离太近了,叶傅轶蹙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伤口上有点不该出现的白沫子。
他专注在苏风眠的肩膀,似乎没有发觉这样的距离不妥,也没察觉他往后倾的身体。
“你上药多久了?”叶傅轶问,表情很严肃,“你自己看过伤口没有?昨天碰水没有?”
“昨天上的药,没碰水,我洗澡是用湿毛巾擦的。”苏风眠疑惑地回答,“没看过伤口,我自己看不见。”
叶傅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用手指触碰到他的肩膀时,发觉有些凉了,便替他拉好衣服。
这个瞬间,叶傅轶才知道苏风眠这样一副半穿衣服的姿态坐在自己面前,已经局促不安很久了。
叶傅轶和他对视一秒,便低头亲吻他,下巴上的胡子磨蹭在苏风眠脸上,有点痒,但苏风眠没有回避。
叶傅轶也有些吃惊,苏风眠以前不让他这么做,不让他亲吻。今天是苏风眠没反应过来还是他有了什么改变?
叶傅轶思绪游离片刻,于是这个吻显得心不在焉。
苏风眠也感受到了,叶傅轶是没有悸动的,这个吻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做得很精确,两个人的嘴唇契合得很好。
“叶医生,你的……”
他们正接着吻,门被人打开了。
苏风眠立即推开叶傅轶,皱眉看他,叶傅轶抱歉地笑了笑,真正的替他把衣服拉好,扣上扣子:“你肩膀的伤口有点感染了,最好……”
“肩部伤口感染应该去骨科或者皮肤科看,而不是心脑血管科。”
这个声音很熟悉,锋利且急促。
但是叶傅轶挡在苏风眠面前,让他看不见门口站的是谁。
苏风眠只好偏过脑袋,就看见季知非一脸道貌岸然地靠着门框,看戏一样的神态,手里还拿着一叠资料。
和自己对视那一刻,季知非挑了挑眉,几秒后移开视线,走进来把资料丢在了叶傅轶的桌上,发出纸制品才有的脆响。
季知非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叶傅轶说:“记得手术,叶医生。”
这句话是对叶傅轶说的,可他眼睛瞟到了苏风眠。
苏风眠正在给自己穿外套,不巧的就躲过了这一下审视。
苏风眠从里面听出了“不要在办公室做这种事”的轻蔑。心脏瞬间坠落在地一般,感到难堪与失落。
“不好意思啊叶先生,让你为难了。”苏风眠站起身,努力地端平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事重重。
叶傅轶却爽朗地笑了,他拿起桌面上的资料,一边翻看一边说:“那个医生向来这样,就算你不在这里,他也得说点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